剑坠下的瞬间,张定远右腿猛地一蹬,身体借力挺直。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下落的剑鞘末端,硬生生将长剑停在半空。指尖被粗糙的金属边缘划破,血顺着掌心流到剑柄,但他没有松手。他把剑夹在腋下,双脚站稳,像钉在地上一样不动。
风还在吹,战场上没人说话。
刚才那一幕所有人都看见了——主将的剑掉了。有人心头一紧,队伍最前排的火铳手手指微微发抖,弓手抬头看向他,眼神里有担忧。后排一个年轻士兵小声问旁边老兵:“将军……是不是撑不住了?”
老兵没回答,只握紧了手里的枪。
张定远深吸一口气,胸口像被铁钳夹住,疼得他额角青筋跳动。他抬起右手,扶正头盔,然后缓缓抽出长剑,举过头顶。剑尖直指天空,阳光照在刃上,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
“戚家军听令!”他吼了一声。
声音沙哑,却穿透风声,砸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全军立刻立正,火铳上肩,长枪竖立,旗帜展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头目已诛!”张定远一字一句地说,“但贼未尽灭!清剿残敌,寸土不留!现在行动!”
命令传下,明军迅速分组。五人一组向各处推进,搜查岩缝、断崖、密林边缘。俘虏被押往中央空地,伤员由专人看护。火器组检查弹药,弓手补充箭矢,近战队持盾巡逻防线。
刘虎从侧翼跑来,看到张定远仍站在原地,剑拄地面,脸色发白。他快步上前想扶,却被张定远抬手拦住。
“我不用。”他说。
刘虎停下脚步,看着他左肩的布条已经完全黑透,血渗到了腰甲。张定远的右手在抖,剑尖轻轻晃动,但他始终没有放下。
“你中毒了。”刘虎低声说。
“我知道。”张定远说,“但现在不能倒。”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膝盖一软,差点跪下。他立刻用剑撑住身体,站直。眼前突然一黑,像是有人在他脑子里盖了块布。几秒后视线恢复,可四周景物变得模糊,远处的人影重叠在一起。
冷汗从额头滑下来,流进眼睛,刺得生疼。他眨了眨眼,强行睁大。
毒已经开始发作。
胸口闷,呼吸变浅,四肢发凉。左臂完全麻木,右手也开始失去知觉。他能感觉到心跳越来越慢,每一次跳动都像在提醒他:时间不多了。
但他不能退。
身后是千百双眼睛。这些士兵跟着他打了三天三夜,死了几十个兄弟,才换来今天的胜利。如果他现在倒下,这支军队的气势就会垮。
他必须站着。
他抬起左手,抹掉脸上的汗和血混合的液体,重新握住剑柄。动作很慢,手指不听使唤,但他完成了。
“传令下去。”他说,“活捉的倭寇,全部绑起来,关在中央营地。尸体集中焚烧,防止疫病。火药库派双岗看守,任何人不得擅入。”
刘虎点头,转身去传令。
张定远站在原地,盯着前方。他知道还有漏网之鱼藏在山里。这种时候,哪怕逃走一个,将来都会变成新的祸根。
必须彻底清剿。
他下令调出两队精锐,沿西侧山道追击。又派一队人绕后封锁退路。他自己留在战场中央,掌控全局。
太阳升高了,照在尸堆上,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焦糊味。几个士兵抬着阵亡同袍的遗体走过,脚步沉重。一名火铳手坐在地上,低头看着手里打空的弹壳,一言不发。
张定远看见这一幕,喉咙发紧。
他知道这些人有多累。他也一样。每站一分钟,身体就更沉一分。眩晕感一阵阵袭来,像潮水冲刷他的意识。有一次他差点闭眼,靠咬舌尖才让自己清醒。
毒正在吞噬他的身体。
但他还是举起了剑。
“再来一组人,去东面坑道!”他喊,“别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声音比刚才弱了些,但仍清晰可闻。
士兵们听到命令,立刻行动。没有人犹豫,没有人抱怨。他们知道将军还站着,那就没人能倒下。
一名亲兵跑来报告:“将军,西边发现三具倭寇尸体,都是新死的,身上带刀。”
张定远点头:“说明还有人在活动。加派人手,小心埋伏。”
亲兵应声而去。
他又站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脚底发虚,地面好像在晃。他低头看,发现自己的影子歪了。他用力踩实地面,可身体还是向前倾。
他赶紧用剑拄地。
这一次,剑插进石缝里,才稳住身形。
刘虎回头看见,快步跑回来,再次伸手:“我扶你。”
“不用。”张定远摇头,“我能站。”
他说完,抬起脸,扫视全场。每一个看到他目光的士兵,都挺直了背。
这就是戚家军。
再苦再难,也不退一步。
他慢慢松开右手,让剑自己立着,双手撑在剑柄上。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像压了块石头。视野边缘开始发黑,中间只剩一个小圆圈能看清东西。
但他还在下令。
“东南方向加强警戒。”他说,“倭寇惯用烟障偷袭,准备湿布防烟。”
“北坡发现脚印,朝密林去了。”一名斥候奔来,“应该是残敌。”
“派弓手跟上,不要深入,先放箭逼出来。”
“是!”
命令一条条下达,部队有序运转。张定远的声音越来越低,但每一句都清楚。
没人敢懈怠。
因为他还站着。
哪怕摇晃,哪怕脸色发灰,哪怕手指抓不住剑柄,他依然站在最前面。
这是他的位置。
是他用命拼出来的地方。
也是他必须守住的地方。
毒已经蔓延到心脏附近。他能感觉到每一次心跳都在变弱。体温在下降,嘴唇发紫,额头却滚烫。冷汗不停往外冒,浸透内衫。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
但他不能倒。
至少在戚帅到来之前,不能倒。
至少在敌人全部清除之前,不能倒。
至少在这些士兵安全之前,不能倒。
他抬起手,擦掉下巴上的汗。动作很慢,手臂像灌了铅。指尖碰到脸颊时,发现自己在抖。
他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视线更窄了。只能看清前方十步内的人。
但他还是喊出了最后一道命令。
“所有人注意!”他大声说,“战斗还没结束!谁敢松懈,军法处置!”
声音落下,全场肃静。
士兵们齐声应答:“是!”
回应声震天。
张定远嘴角动了一下,像是想笑。
但他没笑出来。
因为就在这时,他的右手突然失力。
剑柄从掌中滑出,向下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