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远的手指还扣在火铳的护圈上,掌心湿冷。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左手从枪管滑到剑柄,用力握紧。那股寒意又爬上来,顺着脊背往上走,像冰水灌进骨头缝里。
他低头看了眼脚边的布巾,已经温了。弯腰捡起来,扔进旁边的水盆。亲兵端来新的冷水,他直接将头探过去,整块布浸透后甩了两下,狠狠按在额头上。刺骨的凉让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眼前发黑的感觉退了一点。
高台东侧的号角手抬起手,望向他。
张定远抬起右臂,火铳还在抖,但他用尽力气挥下。
“吹!”
号角声撕开晨雾,低沉、短促、带着铁锈般的嘶鸣。三声连响,全军应令。
战鼓立刻响起,一声接一声,砸在每个人的胸口。火铳手齐刷刷装弹,弓手搭箭上弦,长枪队列阵推进。战马扬蹄,刀出鞘,千人同时怒吼,声音震得海面都在颤。
明军从三个方向压向横屿。
正面主攻由刘虎带队,五百步兵持盾前行,火铳组紧跟其后。左翼是快攻骑兵,绕林穿坡,直扑倭寇侧后补给线。右翼弓弩手借高地掩护,封锁敌军可能的增援路线。
张定远翻身上马,动作迟缓,但没有停顿。亲兵想扶,被他推开。他骑在马上,火铳横放腿前,目光扫过战场。风卷起大旗,旗杆发出吱呀声。
第一批火铳齐射,烟雾腾起。子弹打在石壁上溅出火星。倭寇藏身的洞口冒出黑烟,紧接着就是回击。
箭矢从林间飞出,密如雨点。一名前锋盾兵当场倒地,肩头插着一支羽箭。第二排立刻补上,盾墙合拢,继续向前推进。
“稳住阵型!”张定远喊,“弓手压射,别让他们冒头!”
命令传下去,右翼弓弩手开始三轮轮射。每一波箭雨落下,倭寇的反击就弱一分。但还没等明军靠近工事,左侧树林突然炸响火器声。
三门临时架起的土炮喷出火光,弹丸砸进明军前阵,炸开一片血雾。两名士兵被掀翻,盾牌碎裂。
“有埋伏!”传令兵大叫。
张定远立刻调转马头。“左翼骑兵暂停前进,改道绕后!火铳组换散弹,打林子边缘!”
命令刚下,倭寇的第二波火力就到了。这次是火铳齐射,从几处隐蔽石垒中同时开火。子弹打在盾牌上铛铛作响,第三排的一名火铳手捂着大腿倒下。
“抬下去!”张定远吼,“别停,继续压!”
刘虎那边已经带人冲到第一道工事前。那是用木桩和沙袋堆成的矮墙,后面藏着十几个倭寇。他们不断探头射击,又迅速缩回去。
“炸它!”刘虎下令。
两名排雷兵抱着火雷冲上去,跑出不到十步,一人被冷箭射中膝盖,摔倒在地。另一人咬牙继续往前,刚要投掷,头顶滚石落下,当场砸中后背。
火雷脱手,落在两人之间。
轰!
爆炸掀起泥土和碎石,那名士兵被气浪掀飞,生死不明。刘虎红了眼,亲自提刀上前,带着亲卫队猛攻缺口。
张定远看准时机。“中军压上!火铳组贴地射击,打他们换弹间隙!”
命令一出,第二批火铳手蹲下,枪口对准工事后方。倭寇刚探出身装弹,就被子弹击中。接连三人倒下,剩下的不敢再露头。
刘虎趁机带人翻过矮墙,短兵相接。刀光闪了几下,惨叫声传来。倭寇开始后撤,往岛内退去。
“别追!”张定远大喝,“防诈退!”
话音未落,退却的倭寇突然转身,从怀里掏出火雷扔出。三枚同时炸开,正在追击的明军被炸倒一片。
“结圆阵!”张定远立即下令,“盾手在外,火铳组交替射击!”
队伍迅速收拢,形成防御阵型。倭寇见无机可乘,这才彻底退入密林。
第一道防线破了,代价不小。
张定远坐在马上,喘了口气。额头的布巾又湿了,这次是汗。他伸手去摸腰间的药包,指尖碰到一个小瓷瓶——老周塞给他的回阳汤,还没喝。
他没拿出来。
远处,第二道防线隐约可见。那是用巨石堆砌的半圆形堡垒,前后都有射击孔,两侧还埋了绊索和陷坑。倭寇显然早有准备。
“报!”传令兵跑来。“右翼弓手发现敌情,北面林道有动静,疑似敌军调动。”
“多少人?”
“看不清,但火光不止一处。”
张定远眯眼望去。果然,林子深处有微弱火光闪动,像是在搬运什么。
“不是撤。”他低声说,“是在调兵。”
他立刻写令。“通知左翼骑兵,加快速度,务必在敌军汇合前切断退路。右翼弓手加强警戒,发现移动目标立刻压制。中军暂缓推进,原地休整,清点伤亡。”
命令传下去,战场暂时安静下来。
但没人放松。
伤员被抬到后方,阵亡者的名字被记下。火铳手检查弹药,弓手更换断弦,长枪兵磨砺枪尖。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硬仗还没开始。
张定远下了马,靠在一块岩石边。亲兵递来水囊,他喝了一口,喉头一甜,差点咳出来。硬生生咽回去,把水囊还了。
他抬头看天。太阳已经升起来,但云层厚,光透不进来。海风带着咸腥味,吹得旗帜哗啦作响。
“将军。”亲兵低声问,“要不要歇一会儿?”
“歇不了。”他说,“他们也不会让我们歇。”
正说着,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是火炮。
倭寇的堡垒里推出一门小炮,对着明军中军位置轰了一发。炮弹落在五十步外,炸出一个深坑。
紧接着,堡垒上的射击孔全部亮起火光。
箭矢、火铳、滚石同时倾泻而下。几名正在整理装备的士兵当场中招,倒在地上。
“反击!”张定远翻身上马,举起火铳,“所有火器,瞄准射击孔!给我打哑那门炮!”
火铳组立刻还击,子弹打在石墙上噼啪作响。弓手也集中火力,专挑露头的倭寇狙杀。三轮之后,炮口的火光终于熄灭。
但倭寇的抵抗没有停止。他们从侧翼派出小队,试图包抄明军 flank。张定远一眼看出意图,立刻调派预备队拦截。
双方在林边交火,枪声不断。
战局陷入胶着。
张定远站在高处,看着战场。明军攻势被死死挡在第二道防线外,伤亡在增加,士气开始受影响。
他知道,不能再拖。
“传令。”他说,“让刘虎准备强攻。火铳组三轮齐射后,立刻上刺刀,跟我冲。”
亲兵愣了一下。“您要亲自上?”
“我答应戚帅不冲锋。”他说,“但没说不能督战。”
他摘下背后的火铳,装上新弹。又把腰间的长剑拔出来,插在地上。这是信号——主帅亲临前线,全军不得后退。
战鼓再次响起。
火铳组列队上前,三排轮射。枪声震耳欲聋,硝烟弥漫。第三轮打完,所有人上刺刀,咔嚓一声,金属碰撞。
刘虎提刀在前,大吼:“杀!”
明军如潮水般涌向堡垒。
箭雨落下,有人倒下,后面的立刻补上。火铳手边打边冲,逼近到二十步内,开始近距离射击。
张定远骑马跟在后方,举着火铳指挥。他的手臂还在抖,但他用膝盖夹紧马腹,稳住身体。
就在前锋即将撞上防线时,堡垒后方突然冒出浓烟。
是火药库?
张定远瞳孔一缩。
下一秒,一声巨响从岛内传来。
大地震动,火光冲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