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营地已经忙碌起来。张定远站在马前,亲手检查每一副鞍具,每一张弓弦。火铳被布层层裹住,防止露水渗入。他弯腰时肋骨处传来一阵钝痛,但他没有停顿,继续向前走。
三百轻骑列队完毕,人人披甲持兵,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人说话,但气氛有些沉闷。昨夜部署太急,很多人还不清楚要去哪里,只听说是深入山林找倭寇踪迹。
张定远站上一块石头,声音不高却清晰:“我们不是去打仗,是去探路。倭寇藏在暗处,百姓就永远睡不安稳。今天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他们从洞里逼出来。”
他跳下石头,翻身上马,一扯缰绳,率先出发。
队伍沿着山道前行,天色灰白,脚下的土路湿滑。越往里走,树木越密,小径渐渐模糊。斥候几次探路回来,都说前方塌方,无法通行。张定远挥手让全队停下,命三名老兵分头进林查探。
他自己攀上旁边一块岩壁,俯瞰四周。远处有条细流蜿蜒穿过乱石,流向东南。他盯着看了片刻,跳下岩石,下令改道沿溪北行。
“绕开塌方区,走高坡。”他说。
一名年轻骑兵踩到青苔,脚下一滑摔进沟里,腿上划出血口。张定远立刻下马,撕了块布条给他包扎,又把自己水壶递过去半壶水。
“留口气,比杀敌重要。”他说完,扶那人上马,自己牵着缰绳走了十步才放手。
正午前,他们找到了一条隐蔽小径,通向地图上的山谷入口。林间风冷,枝叶遮天,阳光照不进来。队伍放慢速度,弓手悄悄移到两翼,准备随时应对伏击。
山谷口有烧过的痕迹,黑灰混着雨水结成泥块。几片破布挂在荆棘上,像是帐篷残留。张定远抬手示意全队止步,亲自带四人进入勘察。
地上有脚印,深浅不一,方向杂乱。他蹲下查看,发现多数鞋底纹路朝东南,步距短而急,像是匆忙撤离。一处岩缝边有半块焦黑的鱼干,还有一枚铁制刀鞘扣,样式与缴获的倭刀一致。
他起身环顾四周,问身后亲兵:“风从哪来?”
“西北。”
他点头:“他们走的时候逆风,没留下气味。走得急,连吃的都没带走。”
有人低声说:“白跑一趟。”
张定远回头看了那人一眼:“怕的人才会逃。逃得越急,漏得越多。”
他下令全队原地警戒,派两骑前出五里侦察,又让人用布条在岔路口做记号,确保退路清楚。
接着他召集几名老兵围拢过来,摊开随身携带的小幅地图。
“他们往东南去了。”他指着浅湾位置,“那边有片礁石区,退潮时能靠船。现在离涨潮还有六个时辰,如果他们要接应补给,一定会赶在潮起前出海。”
“要不要追?”刘虎问。
“追。”张定远说,“但不能硬冲。他们既然弃营逃跑,说明已有防备。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比他们快一步堵住出口。”
他下令抛弃多余辎重,只带干粮、火铳和短兵。每人绑紧靴子,马匹卸去铃铛,行军时不得交谈。
队伍重新启程,顺着足迹追踪。草丛中有断枝,泥地有压痕,张定远一路亲自查验,不断调整方向。太阳偏西,林间光线变暗,但他始终走在最前面。
一名斥候回报,前方三百步发现一处野径分岔,左右均有踩踏痕迹。
张定远亲自去看。左边草倒得整齐,像是多人走过;右边则只有零星脚印。他蹲下摸了摸泥土,右边地面更湿,显然刚有人踩过不久。
“走右边。”他说。
“会不会是诱饵?”有人问。
“如果是诱饵,他们会故意踩重,让我们看出痕迹。”张定远说,“这里太自然了,反而真实。”
队伍转入右侧小路,行进速度加快。天色渐晚,林中开始起风。张定远抬头看天,云层裂开一道缝,露出一线橙红。
“今晚不会下雨。”他说。
副官靠近问:“还追吗?”
“追到底。”他说,“他们带着物资,走不快。我们轻装前行,能在入夜前赶到浅湾西侧高地。”
队伍继续前进。暮色笼罩山林,脚步声淹没在落叶之下。张定远右手一直按在火铳上,指节发白。旧伤在阴天隐隐作痛,但他呼吸平稳,眼神未动。
翻过一道缓坡后,前方斥候突然蹲下招手。张定远立刻抬手,全队静止。
他猫腰上前,透过树影望去——远处谷底有微弱反光,像是金属或水面波动。再往前百步,地形陡降,形成一道天然隘口,正好俯瞰一片狭长沙滩。
沙滩尽头,隐约可见一艘小船轮廓。
张定远缓缓抽出腰间短刀,在掌心划了一下。血珠渗出,他抹在树皮上,等了片刻。风向未变。
他回头对副官说:“通知各组,保持距离,逐段推进。到隘口后分散埋伏,等我的信号。”
副官点头,正要转身,张定远又开口。
“记住,谁也不准擅自开枪。我要活口。”
副官应声离去。张定远站在原地,望着那艘船的方向。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横在枯草之上。风吹动他的衣角,火铳枪管微微抬起,对准了远处沙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