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风停了,洞口外的杂草不再晃动。张定远靠在窑洞内壁,火铳横放在腿上,手指还搭在扳机处。他没合眼,一夜都在听伤员的呼吸声,每隔一炷香就起身查看一次。有三人高烧不退,他让轻伤兵轮流用湿布敷额,重伤者集中安置在最里面,避免冷风直吹。
清晨第一缕光透进来时,他站起身,活动肩膀。旧伤在肋骨下方扯着疼,像有根铁丝在里面来回拉。他没吭声,走到洞口,朝外看了半晌。远处山脊轮廓清晰,没有烟尘,也没有人影移动。斥候已派出去两里,未发警讯。
他转身,声音不高,但所有人都听到了:“集合。”
士兵们陆续走出窑洞,在外面空地上列队。阵亡的八人已被就地掩埋,立了木牌。活着的三十一人中,十二个带伤,能全负荷作战的不到二十。有人脸上沾着血污,有人拄着刀当拐杖,新兵站在队列里低着头,手还在抖。
张定远站在一块石头上,扫视众人。
“昨夜我们活下来了。”他说,“今天,我们要变强。”
没人说话。
“从现在起,每日两训。早饭后操演阵型,晚饭前练火器。伤员轮值警戒,轻伤参加基础动作训练。弹药、干粮按消耗配给,不准浪费一口水,不准乱扔一块布条。”
他顿了顿,“我们不是逃兵。是戚家军。”
队伍里有人抬起头。
传令兵这时赶到,从怀里取出一封密信,交到张定远手中。他拆开看完,默默收进贴身衣袋。那是戚继光的手令,批准休整计划,嘉勉他临危指挥得当。字不多,但他读了三遍。
他知道这封信不是奖赏,是责任。
当天上午,训练开始。
空地被划出三块区域。张定远亲自带队练近战格斗。他脱掉外甲,只穿短衫,拿起一把无刃长剑,示范刺击动作。
“一步踏前,腰发力,剑尖直进。”他边说边做,动作干脆,“挡不开就死。”
他让三人一组对抗,刀盾配合火铳。一开始混乱不堪。有人冲太快被自己人绊倒,有人举盾太低,模拟刺杀时直接暴露胸口。一个新兵连续失误五次,蹲在地上喘气,低声说:“练这些有什么用,昨晚还不是差点全死?”
张定远走过去,把人拉起来,“你说得对。练得不好,下次就真死了。”
他重新演示,慢动作拆解每个步骤。刺、格、退、换位,反复十遍。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浸湿衣领。他不喝水,不停歇。
其他人看着,没人再抱怨。
中午短暂休息,每人分到半块干饼。张定远坐在石头上啃食,眼睛仍盯着训练场。刘虎走过来,小声问:“这样练,能赶得上吗?”
“不练,就永远赶不上。”他说。
下午重点转为火器训练。
六名火铳手出列,装填、瞄准、击发。问题立刻暴露。两人装药过量,引信受潮点不着;一人射击时闭眼,铅弹打偏十步外;一轮齐射,靶子上只留下两个弹孔。
更危险的是,有两人因紧张误触扳机,火铳走火,幸亏无人在前方。
张定远立刻叫停。
他让所有人围坐一圈,亲手拆开一支火铳,把部件摆在地上。
“火门要清干净,不然哑火。”他指着小孔,“火药定量一钱二分,多一分炸膛,少一分无力。引信必须防潮,平时用油纸包好。”
他组装好,递给一名新兵,“你来。”
那人手抖,装药时洒了一半。张定远没骂,让他重来三次,直到动作稳定。
“火器是我们的利齿。”他说,“不能锈在嘴里。”
当晚,他决定调整计划:每日早晚各加一次火器操练,由老兵带新人,一对一教。他自己每场必到,记录每个人的表现。
第二天清晨,训练继续。
士兵的动作开始有了变化。刀盾配合不再脱节,冲锋时阵型能保持完整。火铳手装填速度提升,命中率从四成升到六成。有人开始主动纠正同伴错误,队伍里有了声音,不再是死气沉沉。
夜里,张定远组织了一次模拟突袭。
他亲自带队,分成两组,一明一暗绕后夹击。目标是设在谷口的假想敌营。行动前他强调三点:脚步放轻、信号统一、不得喧哗。
行动开始,队伍悄然推进。他带头爬坡,利用岩石遮蔽。接近目标时,一声哨响,两路同时发动。火铳齐射,刀盾兵冲入“营地”,完成包围。
“歼灭”假想敌后,全队返回。没人受伤,任务完成。
士兵们站在空地上喘气,有人笑了出来。这是突围后第一次有人笑。
张定远站在高处,看着他们。他知道,士气回来了。
第三天,训练进入第二阶段。增加负重行军、夜间换位、突发遭遇演练。士兵们虽累,但动作利落了许多。火铳手能在三十步内稳定命中人形靶,刀盾组能应对三方向冲击。
伤员也在恢复。三人已能站立行走,参与警戒。张定远让医官检查每一个人,确保不带病作战。
第四天早晨,戚继光再次传来消息:黑屿据点确认存在,浮石岛暗道尚未查明,命令张定远部保持机动,随时准备出击。
张定远看完信,收进衣袋。他走到训练场边缘,扛着火铳,看着士兵们列队晨练。口号声整齐划一,刀光与火铳交替闪动。
他摸了摸肋下的伤处,疼痛仍在,但已不影响行动。
他知道,这支队伍又能打仗了。
太阳升起,山谷里的雾散了。号角声响起,新一轮操练开始。
张定远走进队列,站到最前面。
“准备。”他说。
所有人抬起火铳,枪口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