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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秋初,感业寺的草木依旧蓊郁,但空气里已悄悄掺进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这凉意并非全然来自节气更迭,更像是一种无形无质、却又能沁入骨髓的沉寂与压抑。蝉鸣声不知何时稀疏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风吹过古柏枝叶发出的沙沙声响,如同无数细碎的叹息,日夜不休。

伍元照坐在藏经阁旁那间狭小的耳房里,面前摊着一本纸张泛黄、边角卷起的《金刚经疏钞》。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上糊着的陈旧桑皮纸,变得柔和而黯淡,在布满细微尘埃的光柱中缓缓移动。她手握一管狼毫小楷,笔尖在砚台里轻轻舔墨,动作看似专注,但若有人细看,便能发现她的眼神并未完全凝聚在经卷之上,而是带着一种超越眼前方寸之地的深远与审慎。

【系统提示:阶段目标三“稳固立足,等待契机”当前进度:65%。隐藏支线任务“微光”进度:45%。警告:检测到外部环境变量剧烈波动,高能量个体“新帝礼治”活动频率异常升高,其对宿主的“潜在可启用”状态出现不稳定波动。重大剧情节点可能临近,请宿主保持最高警戒,灵活应对。】

系统的提示音在她脑海中回荡,不同于往常的平静无波,这一次,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促感,甚至隐隐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电流干扰般的杂音?就像一根被无形之手骤然绷紧至极限的弦,每一次振动都传递着危险即将来临的预兆。

“高能量个体……活动频率异常……重大剧情节点……” 伍元照在心中默默咀嚼着这些冰冷的词语。它们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清晰得令人心悸的信息:长安城内,那座巍峨壮丽的太极宫深处,那位凭借隐忍与铁腕登上大宝的年轻帝王礼治,恐怕正在酝酿一场足以颠覆朝堂格局的风暴。而他的一系列动作,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连锁反应,波及到了自己这个被“遗忘”在感业寺一角的、微妙的“潜在可启用”棋子。

“潜在可启用”……系统这个描述真是耐人寻味。这意味着在礼治的棋盘上,她伍元照或许并非一颗完全废弃的棋子,在某个特定时刻,有可能被重新拾起,投入局中。但“不稳定波动”则意味着,这种“可启用”的状态极其脆弱,随时可能因为帝王心念的细微变化,或是外部压力的干扰,而从“可用”变为“需除”。尤其是在这“重大剧情节点”临近的关口,她这样的存在,是会成为奇兵,还是累赘?是会被启用,还是被彻底抹去,以绝后患?

这种山雨欲来的预感,并非仅仅来源于系统的玄奥提示。连一向消息闭塞、仿佛被时光遗忘的感业寺,近日也隐隐透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气息。

就在前天,负责给寺里送菜蔬的附近庄户老张头,在卸货时与厨房帮工的婆子低声交谈。伍元照恰好路过井边打水,零星的词语飘入耳中:“……朝廷……大军调动……说是北边不太平……”“……长安城里气氛紧着呢,巡城的金吾卫都多了好几班……” 老张头说得含糊,那婆子也听得一脸惶惑,连连念佛。他们或许只是传递着市井间模糊的流言,但那种底层民众对时局变动天生的敏锐和紧张感,是骗不了人的。

甚至,连几位真正堪称心如止水、早已不过问世事多年的老太妃,在天气晴好时被扶到廊下晒太阳,她们浑浊的目光偶尔也会越过院墙,望向东南方长安城的大致方向,然后发出几不可闻的、充满沧桑的叹息。那叹息里,有对往昔峥嵘的追忆,或许,也有对即将到来的未知风雨的一丝悲悯与担忧。

这一切细微的迹象,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颗颗石子,在伍元照的心湖中漾开圈圈警惕的涟漪。

而最让她在意的,是徐姑姑的变化。徐姑姑近日显得比往常更加沉默,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眉头时常会几不可察地微蹙起来,仿佛在思索着什么难解之事。在一次例行帮伍元照递送抄写好的经卷给静心师太时,徐姑姑借着经卷的遮掩,速度极快、声音压得极低地对伍元照说了一句:“留心些,近日寺外巡逻的兵丁,似乎换了一拨,面孔生得很,精气神也跟先前那批懒散的不同。”

这话,比老张头的流言和老太妃的叹息更具分量。如同一声轻微的警钟,在她耳边敲响。

换防?在这个敏感得如同布满干柴的时刻?是京畿卫戍力量的常规轮换,还是意味着某种更深层次的、针对特定区域(比如这皇家寺庙)的防务正在悄然收紧、升级?如果是为了“保护”或“监控”,对象又是谁?是寺中所有这些先帝的遗孀,还是……有所特指?

【系统提示:从关键Npc徐姑姑处获得重要环境信息:“寺外守卫异常变动”。信息网进度提升至68%。宿主对潜在风险预警能力小幅提升。】

系统的确认,让伍元照的心更沉了一分。她强迫自己冷静,将手中那管狼毫笔轻轻搁在青玉笔山上,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越是非常时期,越要沉得住气。恐慌和失措是生存最大的敌人。

她依旧维持着雷打不动的日常轨迹:晨钟响起即起,随着众尼姑居士一同上早课,诵经声低沉而整齐;早斋后便是劳作,或是打扫庭院,或是协助整理藏经阁的书籍;下午则是雷打不动的抄经时间;暮鼓后便是晚课,然后便是属于自己的、有限的自由时间。在那低眉顺眼、步履轻盈的外表下,她的大脑却像一架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不断分析、推演着各种可能性。

皇帝礼治若要动手清除以长孙无忌为首的顾命大臣集团,必然是一场谋划已久、雷霆万钧、且你死我活的斗争。这场斗争,绝不仅仅局限于朝堂之上的口诛笔伐,必然伴随着血腥的清洗与权力的重新分配。成功,则皇权独揽,乾坤独断,礼治将真正成为这个庞大帝国唯一的主宰;失败……那后果不堪设想,恐怕是整个帝国的巨大动荡,而他们这些与先帝有着千丝万缕联系、又知晓部分宫闱秘辛的前朝妃嫔,必将成为第一批被殃及的池鱼。尤其是自己,这个曾向新帝递过那道隐含“投名状”意味的《兰亭集序》摹本的前才人,在这种微妙的时刻,是会成为新帝需要安抚、示恩乃至利用的筹码,还是会成为某些人(比如视她为潜在威胁的皇后)眼中必须趁乱彻底抹去的隐患?

答案,很可能倾向于后者。她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同时,也要竭尽全力去争取那渺茫的、最好的可能。

当前最要紧的,是确保自己在感业寺内的位置更加稳固,如同一颗深深嵌入石缝的种子,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绝不能在这种时候出任何纰漏,授人以柄。她对静心师太交代的每一项差事都越发尽心尽力,抄写的经卷不仅字迹工整,更在笔锋转折间透出一种精益求精的静气,甚至主动承担了一些额外繁琐的文书整理工作,将藏经阁一些堆放混乱的典籍分门别类,记录在册。她表现出一种全然接纳命运、潜心修行、不同外事的姿态,这种姿态,在平日起码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关注,在风波来时,或许能成为一层保护色。

对周居士那日益明显的、若有若无的敌意,伍元照采取了彻底无视的态度。无论周居士是语带讥讽地评论她抄经“过于刻意”,还是在她经过时故意与旁人高声说笑,伍元照都恍若未闻,不接招,不回应,如同沉重有力的拳头打在柔软无形的棉花上。这种态度,让周居士积蓄的那股邪火无处发泄,几次下来,反而更显得她焦躁易怒,在明眼人看来,高下立判。

【系统提示:与静心师太好感度提升至35(稳固信任)。静心师太对宿主工作态度及心性评价良好。与周居士关系维持“冷淡敌对”,但宿主有效规避了直接冲突,策略成功。寺内生存评价:“安分守己,修行日进”,隐蔽性增强。】

系统的反馈算是一丝安慰,但伍元照深知,这寺内的些许平静,不过是巨大风暴眼中短暂的虚假安宁。真正的考验,随时可能降临。

果然,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日午后,天空积着薄薄的云层,阳光晦暗,秋风里带着明显的凉意。伍元照正在藏经阁耳房内,小心翼翼地将一批受潮严重的旧籍摊开在通风处晾晒,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和霉尘混合的特殊气味。忽然,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从前院方向传来,初时隐约,随即迅速变得清晰、响亮!

那声音混杂着马蹄敲击石板路的清脆声响,金属甲胄叶片相互摩擦碰撞的铿锵之音,以及一种训练有素、却又不容置疑的呵斥与脚步声。这声音粗暴地撕裂了感业寺往日如同古井死水般的寂静,带着一种官家的、冰冷的威势,由远及近,竟是毫不减速地直奔寺院山门而来!

伍元照的心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为之一滞。她手中一本脆弱的《地藏菩萨本愿经》旧抄本险些滑落,连忙稳住,轻轻放下。她强自压下瞬间加速的心跳,快步走到朝向前院的窗边,并未贸然推开窗户,只是将身体隐在墙壁的阴影里,透过窗棂上一条不易察觉的细小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寺门方向,因马蹄和脚步而扬起的细微尘土尚未完全落下。一小队约莫十人的侍卫已然闯入寺中,分列两旁。这些侍卫与平日所见巡逻的普通兵丁截然不同,个个身着明光铠,盔缨鲜红,腰佩横刀,神情冷峻,眼神锐利,透着一股久经沙场、亦或是常伴御前的精干与煞气。他们簇拥着一名身着深紫色绫罗宦官常服、面白无须、身形微胖的中年宦官。那宦官手持拂尘,面色沉静,但眉眼间自然流露出的那种久居人上的威严气场,却比身旁那些彪悍的侍卫更令人心生忌惮。

伍元照的瞳孔微微收缩。这名宦官,她有些模糊的印象。似乎是当今皇后身边颇为得力、地位不低的内侍,姓王,常随侍皇后左右,等闲官员见了他,也要客气几分。皇后身边的心腹太监,带着宫廷侍卫,如此阵仗闯入感业寺,所为何事?

“圣人口谕到!感业寺住持及众有品级僧尼、居士,即刻于前殿接旨!” 王内侍并未高声呐喊,但他那尖细却异常清晰的嗓音,带着一种穿透力,瞬间传遍了寺院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不容置疑、必须立刻执行的命令意味。

寺内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很快,以年迈的住持师太为首,静心、慧明等几位执事尼姑,以及所有在寺中挂名、有朝廷诰命或品级的前宫妃嫔、居士,都被匆匆召集到前院大雄宝殿前的青石板空地上。众人按品级高低、入寺先后,黑压压地跪了一片。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疑惑与不安。许多低阶的尼姑和普通居士则被勒令留在各自房内,不得随意走动。

伍元照作为无品级的普通居士,位置靠后,她依礼跪在冰冷粗糙的石板上,深深低着头,目光只能看到前方许多双穿着素色僧鞋或布鞋的脚,以及更远处那些宫廷侍卫锃亮的靴尖。她将呼吸放得极轻极缓,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心中却已念头急转,如风车般飞速旋转。

皇帝的口谕?在这个敏感的时刻?由皇后身边的内侍来传达?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耐人寻味的信号。口谕的内容是什么?是福是祸?

王内侍扫视了一圈跪伏在地的众人,目光如鹰隼般掠过每一颗低垂的头颅,似乎在确认着什么。他缓缓展开手中那卷象征皇权的明黄绢帛,用那特有的、带着宫廷腔调的尖细嗓音,朗声宣读:

“朕绍承大统,夙夜兢兢,唯恐有负先帝付托。今外有边患未靖,内有社稷之忧,实赖上天庇佑,祖宗英灵。感业寺乃皇家敕建净土,为先帝祈福之所在,亦当为天下苍生祝祷。特谕:着感业寺即日起,举办七七四十九日无遮大会,广设斋醮,虔诵经文,上祈国运昌隆,下保黎民安康。一应所需,由内廷拨付,不得有误。寺中众人,需恪尽职守,虔诚礼佛,若有懈怠不恭者,严惩不贷!钦此——”

“贫尼等谨遵圣谕!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住持师太声音苍老,却带着十足的恭敬,带领众人叩首谢恩。山呼万岁的声音在空旷的庭院中回荡,显得格外肃穆。

无遮大会?为期四十九日?伍元照跪在人群中,心中的疑窦非但没有消除,反而如同滴入清水的浓墨,迅速扩散、加深。为新帝登基、稳固国本祈福,是皇家寺院的常例,但如此兴师动众、时间跨度长达四十九日的大型法会,绝非寻常。这需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也会将感业寺彻底置于宫廷和朝廷的密切注视之下。更让她警惕的是,这道以皇帝名义下达的口谕,是由皇后身边的心腹内侍来传达的。这微妙的身份错位,暗示着皇后在此事中扮演了极其重要、甚至是主导的角色?还是说,这本身就是帝后二人某种默契下的共同行动?

王内侍宣完旨意,并未像寻常天使那样即刻告辞复命。他将圣旨交到住持师太手中,脸上挤出一丝程式化的淡笑,声音放缓了些,说道:“师太请起。陛下仁德,心系社稷苍生,此次无遮大会,关系重大,皇后娘娘亦十分关切。咱家奉旨,需得查看一番寺中环境,以便回宫禀报,也好安排后续法会所需用度及宫中派员事宜。”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住持师太自然无法拒绝,连忙与静心师太一同陪着,引着王内侍在寺中缓缓巡视起来。从大雄宝殿到配殿,从讲经堂到斋堂,王内侍看得颇为仔细,不时询问寺中僧尼人数、房舍状况、法器等是否齐备。他的目光却并非仅仅停留在建筑和器物上,那锐利如刀的眼神,总是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沿途遇到的每一个僧尼、居士的脸,尤其是在那些年纪尚轻、带发修行的前宫妃嫔脸上,会有片刻不易察觉的停留,带着审视、探究,以及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评估意味。

当这一行人缓缓走过伍元照所在的这片区域时,伍元照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在自己低垂的头顶和脊背上扫过,甚至仿佛停顿了一瞬。那瞬间,她全身的肌肉都下意识地绷紧,后颈的寒毛微微竖立。她将头垂得更低,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地面,屏住呼吸,努力将身体缩得更小,恨不得能融入身下的石板缝隙中去,心中默念着《心经》以稳定心绪。

王内侍没有说什么,继续向前走去。但那种被毒蛇盯上的冰冷黏腻感,却久久萦绕在伍元照心头。

巡视一圈后,王内侍在寺门处停下,对住持师太又吩咐了几句关于法会筹备、斋饭标准、经幡设置等具体事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最后,他仿佛才想起什么似的,状似无意地、用一种闲聊般的口吻,向陪在旁边的静心师太问道:“哦,对了,咱家听闻,寺中似乎有一位伍姓居士,原是先帝身边的才人,品性温良。不知这位伍居士,如今在寺中可还安分?修行是否精进?”

住持师太年纪大了,反应稍慢,静心师太已恭敬地接过话头,答道:“回禀内侍,伍居士自入感业寺以来,一直恪守清规,安分守己,每日诵经礼佛,抄写经文,潜心修行,于寺中杂物亦尽心尽力,并无任何逾矩之处。”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既陈述了事实,也未曾过分夸赞。

王内侍闻言,从鼻子里轻轻“哦”了一声,拖长了音调,脸上那公式化的笑容淡了些,眼神却更显深邃,让人捉摸不透他的真实想法。“如此……便好。”他慢悠悠地说道,目光似有似无地再次瞟向伍元照方才跪立的大致方向,“毕竟是先帝身边待过的人,陛下仁厚,念其在此清修不易,特让咱家……顺便问一句。安分就好,安分就好啊。”

这话,听起来像是代表皇帝表达一种居高临下的关怀,但结合他方才那冰冷审视的目光,以及此刻这意味深长的语调,却让所有听到的人,尤其是知情的静心师太和跪在后方的伍元照本人,脊背发凉。这绝非简单的“问一句”,这更像是一种公开的警告,一种刻意的标记,一种试探性的敲打。是在告诉寺中所有人,也是在告诉伍元照自己:你,伍元照,一直在某些人的视线之内。安分,则可相安无事;若有异动,则“严惩不贷”绝非虚言。

伍元照心中雪亮。皇后……或者至少是皇后这一系的力量,已经借这次“无遮大会”的机会,将手明确地伸进了感业寺。这道口谕,这趟巡视,这句特别的“问候”,都是一个明确的信号:风暴将至,而感业寺,特别是她伍元照,已被卷入漩涡中心。

王内侍没有再多说什么,在一众僧尼小心翼翼的恭送下,带着那队煞气凛然的侍卫,翻身上马,蹄声嘚嘚,一行人如来时一般迅疾地消失在寺外蜿蜒的山道上,只留下渐渐远去的烟尘和一片死寂的寺院。

寺门被两个年轻力壮的火工道人缓缓推上,沉重的木门合拢时发出“吱呀——”一声悠长而沉闷的巨响,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但寺内的空气,并未因这隔绝而变得轻松,反而陡然凝滞,如同暴风雨前极度沉闷的低气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众人依旧保持着跪姿,似乎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皇恩”与威压中回过神来。片刻的寂静后,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迅速弥漫了整个前院。

“无遮大会!四十九日!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朝廷会拨付钱粮用度,寺里这段时间怕是有的忙了。”

“说是祈福国运,可这节骨眼上……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你没听见王内侍最后问起伍居士吗?陛下仁厚?我看是……” 这话说到一半,便被旁边的人用眼神制止,但那份未尽的意味,却清晰地传递开来。

许多道目光,或明或暗,或好奇,或探究,或同情,或更不乏来自周居士等人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与落井下石,齐刷刷地投向了依旧跪在人群后方的伍元照。她仿佛一瞬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为了所有窃窃私语和目光交锋的焦点。

伍元照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如同细密的针,刺在背上。她依旧低垂着头,缓缓地、依着礼制站起身来,动作不见丝毫慌乱,甚至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宽大僧袍袖中,她的指尖已然冰凉,微微颤抖着。她用力握了握拳,用指甲掐入手心的细微痛感来强迫自己维持镇定。

住持师太年事已高,经过这一番折腾,脸色有些发白,被两个小尼姑搀扶着,对众人摆了摆手,声音疲惫地说道:“都散了吧。静心、慧明,还有各堂执事,随老尼到禅房议事。无遮大会事关重大,需得即刻筹划。”

众人这才陆续散去,但空气中的凝重和那种窥探的氛围却并未消散。

静心师太在经过伍元照身边时,脚步微微一顿。她并未看伍元照,目光平视前方,语气依旧是她一贯的严肃,但若仔细分辨,似乎比往常多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意味,那里面有关切,有警告,或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伍居士。”

“弟子在。”伍元照恭敬应声。

“陛下仁德,念及旧人,此乃你的福分,亦是寺中的体面。”静心师太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伍元照耳中,“法会期间,各方关注,你更需谨言慎行,恪守清规,一切以修行、以寺务为重。莫要辜负圣恩,亦莫要给寺中……招惹是非。明白吗?”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无可指摘。但伍元照听懂了其中的深意。静心师太这是在提醒她,也是在划清界限。在这敏感时刻,她这个“先帝才人”的身份,已经成了一块烫手山芋。寺方会依照旨意办事,也会在明面上维持对她的基本照顾,但绝不会为了她而去触怒宫里的贵人。她必须自己处理好可能到来的麻烦,不能连累感业寺。

“弟子明白,定当恪守本分,不负师太教诲。”伍元照深深一福,语气谦卑而恭顺。

静心师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想穿透她平静的外表,看清她内心真实的想法。最终,她只是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点了点头,便转身快步向住持禅房走去。

伍元照直起身,能感觉到身后周居士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混合着嫉妒和恶意的目光。她甚至能听到周居士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人听见的声音对身旁的人说:“哼,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人啊,就算到了这方外之地,也还是不安分的祸水,平白带累我们清净。”

伍元照恍若未闻,径直朝着自己寮房的方向走去。她的步伐稳定,背影挺直,但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烧红的烙铁上。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在感业寺的生存状态,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以往的“低调”和“边缘化”策略,恐怕难以应对接下来的局面了。

回到那间简陋却整洁的寮房,同屋的徐宝林早已吓得脸色惨白,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缩在炕角。一见伍元照进来,她立刻扑上来,紧紧抓住伍元照的袖子,声音带着哭腔,颤抖得不成样子:“伍姐姐……伍姐姐,刚才……刚才那是宫里来的大官吗?好……好吓人!他……他为何单独问起你?是不是……是不是我们这里要出大事了?是不是……因为我们……” 她不敢说出“先帝妃嫔”这几个字,但恐惧已经淹没了她。

伍元照看着徐宝林这张年轻却写满惊惶的脸,心中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徐宝林胆小、没什么主见,但心思不坏,这段时间的相处,也算是有几分相依为命的情谊。她反手握住徐宝林冰凉颤抖的手,拉她到炕边坐下,语气放得尽可能平和,安抚道:“莫怕,莫要自己吓自己。只是陛下仁厚,循例问一句旧人罢了,以示天家恩泽。我们要举办盛大的无遮大会了,为国家和百姓祈福,这是功德无量的好事。接下来寺里会很忙,我们只管做好自己分内的事,诵经、干活,其他的,不要多想,想了也无用。”

她的话起了一些作用,徐宝林的颤抖稍微平息了一些,但眼中的恐惧并未完全散去,只是喃喃道:“真的……没事吗?可是……可是我看静心师太的脸色也好严肃……”

“法会大事,师太们自然要慎重。”伍元照拍了拍她的手背,“好了,别胡思乱想了。去打盆水来,我擦把脸。晚课快到了。”

打发走惊魂未定的徐宝林,伍元照独自坐在炕沿,窗外晦暗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她心中的波澜,远非表面这般平静。系统的警告,徐姑姑的提醒,王内侍的审视,静心师太的划界,周居士的敌意,徐宝林的恐惧……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明确的事实:她已身处漩涡中心,巨大的危机如同乌云压顶。

然而,奇异的是,在这几乎令人窒息的危机感中,另一种情绪也在她心底悄然滋生——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破釜沉舟的冷静,甚至是一丝极其微弱的、对机遇的敏锐嗅觉。

危机,危机,危险中亦藏着机遇!

无遮大会,持续四十九日。这意味着在这段时间里,感业寺将不再是与世隔绝的孤岛。朝廷的物资会源源不断送来,内廷必然会派员常驻监督法会进程,往来人员会变得复杂。这同样意味着,与外界联系的渠道,在某种程度上被打开了!虽然这渠道被皇后的人牢牢盯着,但水至清则无鱼,再严密的监控也必有疏漏。礼治皇帝的人,是否也会借此机会,想办法混进来?或者,通过某些隐秘的渠道传递信息?

自己是否能在这看似铜墙铁壁的监控下,找到一丝缝隙,将那道代表希望与合作的“微光”,变得更清晰一些,甚至传递出去?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虽然微弱,却给了她方向和勇气。她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脚下是万丈悬崖,周围是虎视眈眈的恶狼。一丝一毫的差错,都可能万劫不复。

她必须比以往更加谨慎,更加隐忍,要像最耐心的猎人一样,等待时机,也要像最狡猾的狐狸一样,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条件。但她也清楚地知道,一味的退缩和隐忍,在真正的风暴面前,只有被碾碎一途。她必须在这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中,主动去寻找、去创造那一线生机!

感业寺的夜晚,从未如此漫长而充满杀机。夜枭在远处的林间发出凄厉的啼叫,风吹过屋檐,带着呜咽之声。伍元照躺在冰冷坚硬的铺上,睁大眼睛,望着窗外那轮被流动的乌云半掩半藏的残月。月光时明时暗,如同她此刻起伏不定的心境。

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她这盏看似微弱、随时可能被吹灭的青灯,能否在这即将到来的、足以颠覆天地的风暴中,不仅顽强地存续下去,反而寻找到机会,燃起足以照亮自己前路、甚至……影响这棋局的光?

【系统提示:宿主成功度过首次外部势力直接冲击。心理素质显着提升,局势判断与风险评估能力增强。阶段目标三“稳固立足”进度因外部环境剧变暂缓,系统优先判定需应对重大事件“无遮大会”。隐藏任务“微光”进入高风险、高回报关键执行期。生存压力等级提升至“高危”。请宿主集中所有资源,做好万全准备。】

风已起于青萍之末,感业寺这潭看似死水的深池,已被投入巨石,波澜骤起。伍元照的命运之舟,以及这寺中许多人的命运,都将被卷入这时代汹涌的洪流之中。是悄无声息地沉没,还是于惊涛骇浪中寻得一线生机,甚至……乘风破浪?

一切,皆在未定之天。而斗争,从王内侍踏入寺门的那一刻起,其实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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