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霸道弄得一愣，看着少年那副你敢不喝试试的认真劲儿，到了嘴边的拒绝话语莫名就咽了回去。
他下意识地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高大的身躯微微收敛，竟显出几分与他气质极不相符的、低眉顺眼的受气模样来，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哦。”
他这副样子，倒把温云清给逗乐了，这个人真是不知道怎么说。
他给秦岳冲麦乳精，就是刚才看他吃得好快，温云清真的担心他噎到。
说什么喝水？又不是那些习惯喝凉水配饭的……小本人！
咱们国人，哪有吃饭配凉水的道理？多伤胃啊！
秦岳老老实实地将一整缸麦乳精喝完，甚至最后还下意识地用舌尖轻轻抵了抵上颚，回味那丝滑浓郁的余味。
老实说，他平日里并不太偏好这种过于甜腻的饮品。
但不知为何，今天这杯由温云清亲手冲泡的麦乳精，喝起来却格外香甜顺口，那暖意仿佛能一直熨帖到心底最深处，连带着舌尖那点甜，也变得恰到好处起来。
他放下杯子，看着对面正低头整理书页的少年，冷硬的眉眼在不自知间已柔和得不可思议。
他收敛心神，压低声音，开始说起正事。
“云清，你之前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要。”
秦岳的声音压得很低，即使现在只有他们在，也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我今天一早出去，就是去和同志们汇合，通报这个情况。”
他并非孤军奋战。
这次的任务牵涉甚广，由部队牵头，联合了当地公安系统的精干力量，组成了一个临时的专项行动组。
秦岳因其出色的能力和特殊的身份，被委以前期侦查和线索确认的重任，但更多的外围监视、背景调查和收网行动，则需要依靠团队的力量，非个人力量可行。
行动组的临时指挥部设在县城公安局后院一间不起眼的平房里。
当秦岳到达时，里面已经烟雾缭绕，几位负责不同方向侦查的同志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焦灼。
他们已经在这个案子上投入了大量精力，但那个目标及其可能存在的上线、下线，就像滑不留手的泥鳅，隐藏极深。
长时间的蹲守和无功而返，消耗着每个人的耐心和精力。
秦岳的到来，如同在沉闷的房间里投入了一颗石子。
当他清晰地报出温云清发现的那个小院的具体位置、周边环境特征，甚至描述了“秀娟”与那名布厂赵主任接头时的大致情形后，房间里原本有些凝滞的空气瞬间流动起来。
“确定了？就是赵贵常去的那片区域？”
一位负责监视赵贵多日却一无所获的老公安猛地直起身，眼睛里迸发出锐利的光芒，连指尖夹着的烟卷都快烧到手了都浑然不觉。
“对，可以确定。而且根据描述，那个女人的体貌特征与我们掌握的‘秀娟’画像高度吻合。”秦岳肯定地点头。
“你能肯定吗？消息来源可靠？那个人值得信任？”老公安盯着秦岳。
秦岳点头，“可靠，我可以保证！”
“太好了！”
另一个年轻些的公安同志忍不住捶了一下桌面，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总算让这狐狸露出尾巴了！盯了赵贵这么久，他总算又动起来了！”
会议室里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之前的疲惫和沮丧被一种柳暗花明的振奋所取代。
大家看着秦岳简单绘制的方位草图，迅速制定了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立即抽调人手，对那个小院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隐蔽监视，重点监视“秀娟”是否居住于此，她的日常活动规律，以及除了赵贵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可疑人员与她接触。
命令很快下达。
几个小时后，化装成流动小贩、修补匠、甚至是走亲访友居民的侦查员，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布控在了小院周围的各个关键点位。
秦岳也换了一身更不起眼的旧工装，参与到了核心区域的监视中。
他们选择的角度很巧妙，既能观察到小院的出入口和部分院内情况，又足够隐蔽，不易被察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临近中午时分，那小院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了。
所有人的精神瞬间高度集中。
出来的正是温云清描述的那个女人——秀娟！
她今天穿着一件半新的蓝底白花衬衫，黑色长裤，头发利落地在脑后挽了一个髻，臂弯里挎着一个菜篮子，脸上带着浅浅的、恰到好处的笑容，看起来就像任何一个准备出门买菜、操持家务的普通年轻媳妇。
她步履从容地走出院子，甚至还顺手带上了院门。
她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站在门口，与隔壁院子里正在晾晒衣服的一个大婶熟络地打了个招呼。
“王婶，今儿太阳好，晒被子呐？”
她的声音清亮，带着本地人特有的口音语调，自然无比。
“是啊，秀娟妹子，出去买菜？”那位王婶也笑着回应，显然与她颇为熟稔。
“嗯，去看看有没有新鲜的豆腐。我家那口子就好这一口。”
秀娟语气自然，甚至还带着点对自家男人的小小抱怨和亲昵。
两人就这么站在巷子里，聊了几句家长里短，关于菜价，关于天气，关于孩子……气氛融洽得不能再融洽。
隐藏在暗处的侦查员们，通过望远镜看着这一幕，听着隐约传来的对话，内心受到的冲击是巨大的。
如果不是秦岳带来的确切情报，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她的可疑身份，谁能相信，这个看起来如此正常、如此融入周围环境、甚至能与邻居闲话家常的女人，竟然会是一个潜伏的日本特务？！
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毫无破绽。
那种自然流露的、对本地生活的熟悉和融入感，绝不是短时间内能够伪装出来的。
这需要经年累月的潜伏，需要极其小心谨慎的模仿，更需要一颗冷酷而坚韧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