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棚前的空地上，气氛剑拔弩张。
围观的村民们大多脸色铁青，眼神里喷薄着怒火，却又因为对知青身份和她们口中那些“大道理”的忌惮，暂时压抑着。
而知青点的人，表情就更复杂了，有像王卫东、陈梅这样焦急又无奈的，也有少数人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什么，更多的则是感到难堪和气愤。
王卫东怎么能不知道，经过今天这一出，这两位女知青是彻底得罪村里人了，就算这两人活该，但她们是知青，她们的行为就很可能会连累到知青点的其他人，这是王卫东不想看见的。
温云清的目光落在场中央的孙萍身上。
此刻的孙萍，正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
她的脸颊因激动而涨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眼睛瞪得溜圆，里面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的光芒。
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正义使者”的角色里，对于支书李建国的呵斥，非但没有畏惧，反而挺直了腰板，用一种自以为铿锵有力、实则尖利刺耳的声音据理力争：“李支书！您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们怎么是越权呢？！”
孙萍挥舞着手臂，声音又拔高了一个度，“帮助教育这些坏分子，改造他们的反动思想，是每一个革命青年应尽的义务和责任！这是关系到我们无产阶级政权永不变色的大事！怎么能分时间、分场合呢？难道因为他们躲在牛棚里，我们就能放松警惕吗？不！越是阴暗的角落，越需要我们革命的火炬去照亮！”
她身旁的周晓娟虽然没像孙萍那样手舞足蹈，但也用力点着头，在一旁帮腔，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严肃：“孙萍同志说得对！毛主席教导我们，‘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对这些资产阶级的残渣余孽，我们就要时刻保持斗争的姿态！不能因为他们年纪大了，就心慈手软！思想上的毒瘤，必须彻底清除！”
周晓娟的话语，带着一种阴冷的、落井下石的味道，与她平时在男知青面前表现出来的温和形象判若两人。
至少和温云清印象中的不同。
温云清听着她们这番冠冕堂皇、上纲上线的言论，再看看她们身上那刻意模仿某种风潮的作态，只觉得一阵反胃。
这两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倒是相当默契。
她们口中喊着最革命的口号，干着的却是欺凌弱小的勾当，在他眼里，这两位女同志此刻的言行，比她们口中所谓的“坏分子”更像坏分子。
他厌恶地摇了摇头，对这样的人，真是从心底里看不上眼。
孙萍见李建国被她们的话噎住，一时没能立刻反驳，更是得意，仿佛受到了鼓舞，演讲欲更加高涨，正准备继续引经据典，用更“革命”的语言来压制对方。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而平静的声线，不大不小，却清晰地穿透了孙萍那亢奋的声音，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这里好热闹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温云清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人群前方，他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只是路过看热闹的好奇表情，目光落在孙萍身上。
“小温知青！”
“小温知青回来了！”
“温知青他们回来了！”
温云清朝着周围人点头打了声招呼，看向了孙萍她们。
“孙知青刚才说得真是……积极上进啊。”温云清的语气听起来很真诚，“这觉悟，真是让我们学习。”
孙萍一愣，没想到温云清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还说出这样的话。
她一时摸不清温云清的意图，但听他似乎在“夸”自己，下意识地就想昂起头。
然而，温云清话锋陡然一转，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语气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可是，孙知青，周知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好像是上工时间吧？村里的劳力都在地里忙着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你们两位革命青年，不在田里挥洒汗水，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反而跑到这牛棚来……‘帮助教育’？”
他刻意加重了“帮助教育”四个字。
他顿了顿，不等孙萍反驳，继续用那种看似探讨、实则步步紧逼的语气说道：“而且，我记得我们党最讲究‘责任主次，职务分清’。教育改造牛棚人员，这明确是村里、是组织上安排的工作吧？你们这样……未经允许，擅自行动，算不算是……一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呢？”
温云清的目光变得锐利了一些，声音也清冷了几分：“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抓革命，促生产’。革命很重要，但生产更是基础。你们这样抛开生产任务，来做这本不属于你们职责范围的事情，这是不是一种……思想的滑坡呢？只注重形式上的‘革命’，却忽视了实实在在的‘生产’。孙知青，周知青，这样……恐怕不行啊。”
他这一番话，没有一句激烈的言辞，却句句扣着大道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孙萍她们最熟悉的“话语体系”，精准地击中了她们行为中的矛盾点和错误之处。
这就是典型的“用魔法打败魔法”。
嘿嘿，看你们怎么说，谁还不会扯大旗了。
孙萍被这番连消带打的话说得张口结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刚才那股亢奋劲儿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瞬间泄了不少。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温云清的话逻辑严密，几乎找不到破绽，而且同样引用了最高指示，让她一时语塞。
就在这时，另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峻和威严，仿佛给温云清的话加上了最有力的注脚：“温云清同志说得没错。”
秦岳不知何时也已站在了温云清身侧，他身姿挺拔，目光如炬，缓缓扫过孙萍和周晓娟，那眼神中的压迫感让两人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