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方破晓，晨光还带着几分未散的凉意，透过王宫巍峨的宫墙，斜斜洒在宽阔的校场上。青石铺就的地面凝结着薄薄一层露水，踩上去微凉沁人，远处的旌旗在晨风里轻轻舒展，猎猎作响，为这寂静的清晨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曹子曦打着哈欠，眼角还带着未褪尽的睡意，一身素色劲装衬得她身姿飒爽，却难掩眉宇间的慵懒。她斜倚在不远处的柳树下，看着场中那个跃跃欲试的小小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自昨夜歇下时已近三更，她本想今日好好补个懒觉，却没料到天刚蒙蒙亮，曹悦就跟个小炮仗似的冲到她的寝殿，软磨硬泡地把她从温暖的被窝里拽了出来，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要让姑姑看她新练的射箭功夫。
“姑姑，你可得仔细看着，我这几日跟着先生练，准头又进步了！”曹悦穿着一身缩小版的劲装，腰间束着玉带，小小的脸庞涨得通红，眼里满是急于展示的兴奋。她今年不过八岁，身形尚未完全长开，却已有了几分将门之后的英气，只是那稚嫩的眉眼间，还藏着孩童特有的娇憨。
曹子曦揉了揉有些发沉的太阳穴，头疼又无奈。
“知道了，知道了”，曹子曦笑道，语气里满是纵容，“姑姑看着呢，悦儿尽管射，让姑姑瞧瞧我们曹家的小巾帼有多厉害。”
得到姑姑的鼓励，曹悦更是精神大振。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箭靶前站定，小小的身躯微微下沉，摆出标准的拉弓姿势。只见她左手稳稳托住弓身，右手握住弓弦，缓缓向后拉拽，稚嫩的臂膀因为用力而微微绷紧，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随着她手臂逐渐拉满，那张特制的小弓弯成了一个流畅的弧度，箭尖直指五十步外的靶心。
“咻——”一声轻响，羽箭如流星赶月般射出，划破清晨的薄雾，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精准无误地射中了靶心，箭羽还在微微颤动。
“中了！中了！”曹悦欢呼一声，猛地转过身，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小胸脯挺得高高的，像是一只骄傲的小孔雀。
曹子曦走上前，伸手替她擦了擦额角的汗，眼底满是欣慰：“悦儿真不错，这准头，比上次见你时又进步了不少。”她是打心底里为这个侄女高兴，曹悦身上的这份韧劲和英气，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曹悦仰头看着曹子曦，骄傲的神色里带着几分小得意，可转瞬又垮了下来，语气里满是惋惜：“只可惜这是个死靶，一动不动的，射着也没什么意思。真到了战场上，敌人哪会站着不动让我射呀？”她说着，眼神里闪过一丝向往，“我听先生说，战场上的骑兵往来如风，箭要射得又快又准，才能命中目标”
看着她一脸失落的模样，曹子曦心中微动。她知道这孩子的心气高，不甘于只在这校场里射固定的靶心，她渴望的是真正的沙场历练，是像父辈们那样驰骋疆场、建功立业。
“可是阿父不让我骑马，”曹悦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委屈，“他说我还太小，骑马太危险，容易摔着。无论我怎么说，他都不肯答应”，说着，她眼圈微微泛红，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显然是为了此事哭过不少次。
曹子曦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心中了然。曹昂对这个独女向来疼爱有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如今乱世未平，战火四起，曹昂常年征战在外，见多了生死离别，自然不愿让女儿再涉足这些危险之事，只希望她能平安顺遂地长大，找个好人家，安稳度过一生。
“你父亲也是怕你受伤，”曹子曦温声说道，语气里带着理解，“骑马确实有风险，你年纪还小，身形也单薄，万一从马上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曹悦闻言，脸色更加黯淡，低下头，小声嘟囔着：“可我不怕呀，我想跟姑姑一样，骑马射箭，做个厉害的人。”
看着她眼底的执着，曹子曦心中不忍，话锋一转，笑道：“不过，若是有姑姑亲自教你，你父亲想来也不会说什么”
“真的吗？”曹悦猛地抬起头，眼里瞬间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刚才的失落一扫而空。她紧紧抓住曹子曦的衣袖，语气里满是急切和不敢置信，“姑姑，你真的愿意教我骑马？”
曹子曦笑着点头：“自然是真的，姑姑什么时候骗过你？”
“太好了！姑姑，悦儿爱死你了！”，曹悦兴奋地跳了起来，一把抱住曹子曦的腰，在她怀里蹭了蹭，脸上满是雀跃。她蹦蹦跳跳地在原地转了几圈，嘴里不停念叨着：“我终于可以骑马了！我要像姑姑一样，骑最快的马，射最准的箭！”
曹子曦看着她欢快的身影，心中感慨：小孩子的快乐就是如此简单，一件期盼已久的小事，就能让她们开心许久。这份纯粹和直白，倒是让人羡慕。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一旁，只见钱羽正站在柳树下，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脸艳羡地看着曹悦。
曹子曦心中一动，对着钱羽招了招手：“小羽，过来。”
钱羽怯生生地走上前，低着头，小手绞着衣角，声音细细软软的：“姨姨。”
“你也一起跟着练吧，”曹子曦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跟着姨姨学骑马射箭，以后也能保护自己，保护悦儿，好不好？”
钱羽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惊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愣了愣，随即用力点头，脸上绽放出腼腆又灿烂的笑容：“嗯嗯！谢谢姨姨！”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充满了喜悦，小小的身子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曹子曦笑着看着两个孩子，一个活泼好动，一个文静内敛，却同样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略显慌乱的呼喊：“主子！主子！”
曹子曦循声望去，只见未名气喘吁吁地朝着这边跑来。她头发有些散乱，额头上满是汗水，脸上带着几分焦急，显然是一路急赶过来的。
“不是让你留在山庄吗？怎么跑到宫里来了？”，曹子曦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几分疑惑。她转念一想，心中猛地一紧，急切地问道：“是不是山庄那边出了什么事？”
未名跑到曹子曦面前，扶着膝盖大口喘着气，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她摇了摇头，连忙说道：“山庄没出什么事，主子放心。”
曹子曦松了一口气，可看到未名依旧焦急的神色，心中的不安并未完全散去：“那你急匆匆赶来，是有什么要事？”
“是甄小姐今早让我过来送信，”未名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封密封完好的信函，小心翼翼地递给曹子曦，“甄小姐说事情紧急，让我务必尽快把信送到您手上，我怕耽误了大事，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曹子曦心中一沉，甄宓向来沉稳，若非真的遇到了棘手的事情，绝不会如此急切地让未名专程送信入宫。
她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信纸是上好的宣纸，带着淡淡的墨香，上面只写着六个字：“母亲已知，速归。”
短短六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曹子曦耳边炸响。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手脚冰凉，大脑一片空白。母亲已知……甄宓的母亲，竟然知道了她和宓儿的事情？
曹子曦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脸色煞白。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会被甄夫人知道得如此之快。甄夫人向来思想传统，注重礼教，若是知道了她和甄宓之间这段有违世俗的感情，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未名见主子脸色骤变，吓得连忙上前扶住她，声音里满是担忧：“主子，您怎么了？这信上写了什么？您别吓我啊！”她跟着曹子曦多年，从未见过主子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即便是当年面对千军万马，主子也始终镇定自若，可今日，仅仅一封信，就让主子变成了这副模样。
曹子曦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慌，她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目光紧紧盯着未名，急切地问道：“甄小姐把这份信交给你时，是什么表情？有没有说什么别的话？”
未名努力回想了一下，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甄小姐的表情……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看着脸色不太好，眼眶红红的，像是哭过一场，眼底还有些疲惫。她只让我快点把信送到您手上，别的什么也没说，只是嘱咐我路上小心。”
听到“像是哭过”这几个字，曹子曦的心猛地揪了一下，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能想象到，昨日得知母亲知道了她们的事情后，宓儿是何等的惊慌和无助。宓儿向来孝顺，如今要独自面对母亲的怒火，必定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和委屈。
一想到昨晚宓儿独自在山庄里煎熬，而自己却在王宫里陪着两个孩子嬉笑打闹，曹子曦就恨不得立刻飞到宓儿身边，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替她挡下所有的风雨。
曹子曦猛地站直身体，先前的失魂落魄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急切，“立刻走，我要马上回山庄！”
她说完，不等未名回应，便转身朝着校场门口快步走去，脚步快得几乎像是在奔跑。未名连忙紧紧跟在她身后，一路小跑，几乎快要跟不上她的步伐。
就在快要走出校场大门时，曹子曦的脚步突然一顿。未名一时没收住，差点撞了上去。
曹子曦猛地转过身，朝着自己在王宫的住所跑去。未名虽然疑惑，但也不敢多问，只能紧紧跟在后面。
片刻之后，曹子曦抱着一个精致的锦盒从住所里出来。两人快速行至宫门，宫外未名的马匹还在。她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对着身后的未名喊道：“跟上！”
话音未落，她便双腿一夹马腹，骏马发出一声嘶鸣，如离弦之箭般朝着山庄疾驰而去。未名也连忙翻身上马，紧紧跟在后面。两匹骏马踏着晨光，一路疾驰，尘土飞扬，引得路人纷纷避让。
半个时辰后，曹子曦骑着马，终于抵达了城外的山庄。她几乎是从马上滚落下来，顾不上拍打身上的尘土，抱着锦盒就朝着甄宓的住处狂奔而去。
甄宓的院落外，一个穿着青绿色衣裙的丫鬟早已等候在那里，正是甄宓的贴身侍女彩英。彩英看到曹子曦气喘吁吁地跑来，脸上满是焦急，连忙上前几步，一把将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曹小姐，你可算来了！先别急着进去，听我说几句话”
曹子曦停下脚步，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她看着彩英，眼里满是急切：“彩英，宓儿呢？她怎么样了？老夫人有没有为难她？”
彩英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眼神焦灼的曹子曦，心中不由得替自家小姐感到开心。小姐为了和曹小姐的事情忧心忡忡，如今曹小姐这般不顾一切地赶回来，足以见得她对小姐的情意。
彩英温声安慰道：“曹小姐，你先别急，小姐她没事”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昨日老夫人突然得知了你和小姐的事情，发了很大的火，把小姐叫到房里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才让小姐歇了会儿。老夫人现在还在气头上，估计一会儿你进去，她少不了要为难你”
曹子曦的心沉到了谷底。
彩英继续说道，语气里满是郑重，“小姐让我告诉你，待会儿进去，无论老夫人说什么难听的话，你都不要往心里去，也不要反驳，一切有她顶着。她会想办法说服老夫人的，你千万不要冲动，免得事情变得更糟”
曹子曦闻言，心中更慌了，腿也不由自主地打起了颤，连带着怀里的锦盒都微微晃动。
彩英看着曹子曦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只是脸色越来越白，不由得有些担心：“曹小姐，你还好吗？老夫人还在房里等着呢，该进去了”
曹子曦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心中暗道：死就死吧，无论老夫人要怎么责罚她，她都认了，只要能护住宓儿，让她做什么都愿意。
她紧了紧怀里的锦盒，像是握住了最后的勇气，迈开脚步，朝着屋内冲去。那模样，竟真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架势。
跟在后面的未名看着自家主子的背影，不由得愣住了。她跟着曹子曦这么多年，见过主子在战场上浴血奋战、面对生死丝毫无惧的模样，也见过主子处理事务时冷静睿智、杀伐果断的模样，却从未见过主子如此紧张、如此失态的样子。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曹子曦，今日竟然因为要见一位老夫人而露出了害怕的神色，真是活久见啊！
屋内的陈设雅致而古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甄老夫人张氏正侧躺在里间的软榻上休息，她脸色憔悴，眼底带着明显的疲惫和怒意，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略显散乱，显然昨夜一夜未眠，还在为女儿的事情气闷。榻边的小几上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清茶，茶盏边缘凝着水珠，像是也在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烦忧。
甄宓坐在榻边的绣墩上，一身素色衣裙，未施粉黛，脸色同样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微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疲惫与不安。她的手指轻轻落在张氏的肩头，动作轻柔地替母亲揉捏着，力道均匀，试图缓解母亲的疲惫，也像是在借此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房门被猛地推开，打破了屋内的寂静。曹子曦抱着锦盒，几乎是直愣愣地冲了进来，脚步急切，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冲劲，连门口的门帘都被她带得翻飞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张氏猛地从软榻上坐了起来。她原本就紧绷的神经瞬间被拉紧，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目光直直地射向门口，带着几分被惊扰的愠怒，还有几分早已酝酿好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