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的寂静,沉重地压在残破的天璇卫城之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城头之上,劫后余生的修士们瘫倒一地,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目光呆滞地望着城外那片被绝对黑暗吞噬后留下的、令人心悸的虚无之地。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焦臭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悸。
没有欢呼,没有庆幸,甚至没有痛哭。
只有一片恍惚的死寂。
方才那毁天灭地的景象,那如同直面宇宙终结的大恐怖,已经超出了许多人的理解极限,留下的唯有纯粹的本能恐惧和思维空白。
楚山河背靠着冰冷残破的墙垛,缓缓滑坐在地。暗金战斧哐当一声倒在手边,他却毫无所觉。胸膛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扯得五脏六腑隐隐作痛,那是灵力过度透支、神魂遭受冲击的后遗症。
汗水混着尚未干涸的魔血,从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不断滴落,在染满污秽的战甲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他摊开微微颤抖的右手,掌心躺着那枚白玉簪。
簪子依旧冰凉,触感细腻,只是簪尾那一点早已干涸发暗的血迹,此刻看在眼里,却仿佛带着某种灼人的温度。
“…有趣的…印记…”
冥尊那冰冷、漠然、不似生灵的嗓音,如同魔咒般,又一次在他死寂的识海中回荡开来,激起阵阵寒意。
印记?
什么印记?
苏瑶的血…是印记?
谁的印记?留给谁的?
冥尊为何会注意到这个?他最后那句“也罢…便让这动乱…正式开始吧”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苏瑶的死,这玉簪,这一切…背后还隐藏着更深层次、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果?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冥尊之所以会注意到他,甚至那黑暗圣婴的最终异动,是否…都与这枚玉簪,与苏瑶留下的这点血迹有关?
这个想法让他如坠冰窟,一股比面对万千魔潮更加刺骨的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
如果真是这样…那苏瑶的死…
他猛地攥紧了玉簪,簪尖深深刺入掌心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和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负罪感。
不…不可能!
他用力甩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念头。苏瑶是为了守护,为了对抗冥殿而牺牲,她的血是英勇的证明,绝不可能是引来灾祸的印记!
可冥尊的话语,那绝非无的放矢…
就在他心神激荡,难以自持之际,胸前那枚一直贴身收藏的、得自苏瑶陨落之地的星辰阵核(残),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清凉的波动,自阵核中溢出,悄然抚过他近乎枯竭的经脉和震荡的神魂。
如同炎夏骤雨,沙漠甘泉。
那滔天的杀意、沸腾的仇恨、无尽的疲惫以及刚刚升起的惊疑与负罪感,在这股清凉波动的抚慰下,竟奇迹般地缓缓平复了下来。
虽然未能完全消除,却让他从那种几乎要迷失的极端情绪中,暂时挣脱了出来。
楚山河猛地一怔,下意识地内视。
阵核依旧布满裂痕,静静地悬浮在丹田上方,散发着柔和的星辉,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是…陈长生?
是他留下的后手?在关键时刻护住了自己心神不失?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锐利的鹰隼,扫过死寂的城头,扫过弥漫的硝烟,试图寻找那一袭或许存在的青衫。
然而,一无所获。
只有残垣断壁,以及一张张惊魂未定、麻木茫然的脸。
那个神秘的送葬人,如同人间蒸发,从未出现过。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感激,有疑惑,有不解,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对方总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留下难以理解的举动,又悄无声息地消失。救他,却从不现身;点拨,却从不明言。仿佛自己只是对方漫长旅途中的一个…值得稍微驻足看一眼的过客?
这种被无形之手操控、却又完全无法把握方向的感觉,几乎让他窒息。
“咳…咳咳…”不远处,传来一阵虚弱痛苦的咳嗽声,打断了楚山河的思绪。
是那个缺了一只耳朵的壮汉队友,他断臂处的绷带已被鲜血彻底浸透,脸色灰败,气息微弱,眼看就要不行了。另外两名队友也伤势不轻,瘫坐在一旁,连给自己疗伤的力气都快没了。
楚山河沉默地看着他们,又看了看周围更多伤残垂死的修士。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所有纷乱的念头,挣扎着站起身。
现在,不是沉溺于自身情绪的时候。
他走到缺耳壮汉身边,蹲下身,一言不发地从自己的储物袋里取出效果最好的金疮药和回元丹,动作有些粗暴却异常迅速地替他处理狰狞的断口,将丹药塞进他嘴里。
壮汉艰难地睁开眼,看到是楚山河,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喘息,闭上了眼,全力炼化药力。
楚山河又走向其他伤员,默默地分发着丹药。他的举动,仿佛是一个无声的信号,渐渐唤醒了周围其他还有些余力的修士。
越来越多的人挣扎着爬起来,开始互相搀扶,救治同伴,收敛战死者的遗骸。
沉默依旧,却多了一丝微弱的、名为“活着”的生气在流淌。
没有人说话,但一种劫后余生者之间才懂的、难以言喻的纽带,在无声地建立。
楚山河做完这一切,重新走回墙边,拾起自己的战斧。斧刃上布满缺口,沾染着各种颜色的血污,诉说着方才的惨烈。
他目光再次投向城外那片虚无,以及更远处万毒泽方向那依旧翻涌不息的五彩毒瘴。
冥尊退去,但动乱并未结束,甚至可能…才刚刚开始。
帝关必须守住。
仇恨必须清算。
真相…也必须查明。
无论是为了苏瑶,为了那些战死的同袍,还是为了…他自己。
他紧紧握住了手中的玉簪和战斧,冰冷的触感让他更加清醒。
眼中的迷茫与脆弱渐渐褪去,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内敛的冰冷与坚定所取代。
就在这时,卫城残存的指挥体系终于开始艰难地重新运转。一名传令官跌跌撞撞地跑上城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强制性的镇定,开始传达来自帝关主城的命令和后续部署。
楚山河静静地听着,目光越过传令官,望向擎天帝关那巍峨雄壮的主城轮廓。
那里,将是最终的战场,也是…一切的答案所在。
他转身,拖着依旧疲惫却异常坚定的步伐,向着临时划定的休整区域走去。
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拉得很长,依旧孤独,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在悄无声息中…变得不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