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浓得化不开,混杂着硝烟、魔物腥臭和泥土焦糊的气息,构成了一幅地狱绘卷的底色。楚山河站在尸骸堆积的洼地中央,手掌虚按,周身弥漫着一种与周围狂热战场格格不入的死寂。
丝丝缕缕肉眼难见的灰黑气流,从那些残破的尸体、消散的残魂中剥离,汇入他的掌心,再被怀中那枚星辰阵核(残)贪婪地吸收。这个过程带来些许清凉,勉强压制着体内翻江倒海的痛楚,但也让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死亡中蕴含的绝望、痛苦和不甘。
这些负面情绪如同冰冷的针,不断刺戳着他本就受创的神魂。
他面无表情,如同一个冰冷的容器,只是机械地履行着某种本能驱使的“职责”。外界震天的厮杀声、妖族的咆哮、人族反击的呐喊,似乎都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变得模糊而遥远。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这诡异的“送葬”仪式,意识在剧痛与麻木间浮沉之际——
一道极其锐利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这片区域的死寂!
那声音并非法术的轰鸣,也非兵刃的呼啸,而是某种…更尖锐、更迅疾、带着生物活体的力量感!
楚山河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他只觉眼前一花,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撕裂空间的闪电,从侧前方一具巨大的魔物残骸后疾射而出,目标直指他本人!
速度太快!快到他重伤濒死的身体根本不可能闪避!
是魔物的偷袭?还是某些心怀叵测之人的暗算?
楚山河心中一凛,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催动体内那点可怜的寂灭能量,同时握紧了战斧。但他伤势太重,反应慢了何止一拍!
然而,预料中的冲击并未到来。
那道黑影在即将撞上他的前一刻,猛地一个极其灵巧的折转,速度骤减,带起的劲风吹动了他额前散落的、沾满血污的发丝。
下一刻,楚山河只觉左肩微微一沉。
一股算不上沉重,却异常真实的触感传来。伴随着的,还有几片飘落的、冰凉光滑的…羽毛?
他猛地转头,瞳孔因惊愕而微微收缩。
落在它肩头的,并非想象中的毒蛇或利刃。
而是一只…乌鸦。
一只通体羽毛漆黑如墨,仿佛能将周围光线都吸进去的乌鸦。它的体型比寻常乌鸦要大上一圈,线条流畅而矫健,喙和爪子闪烁着一种暗沉的金铁光泽,透着一种猛禽般的锐利。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那双眼睛。
并非普通鸟类的漆黑或棕褐,而是…一种纯粹、冰冷、却又仿佛燃烧着幽幽火焰的…血红色!
此刻,这双血红色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极其专注地凝视着楚山河。那眼神中,没有鸟类常见的警惕与茫然,也没有魔物的暴戾与凶残,反而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那里面有激动,有哀伤,有难以抑制的亲近,甚至还有一丝…仿佛失而复得般的、小心翼翼的探寻?
它静静地立在楚山河的肩头,收敛了所有飞掠时的凶悍气息,甚至微微收拢了翅膀,使得姿态看起来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它歪了歪头,血红色的眼眸细细地打量着楚山河的脸庞,仿佛要确认每一个细节。
然后,它发出了声音。
不是尖锐的啼鸣,也不是示威的呱噪,而是一连串极其低沉、沙哑、仿佛压抑了无尽岁月和情感的…咕噜声。那声音微弱得几乎要被战场噪音淹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敲打在楚山河的心弦上。
像是在哽咽,又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紧接着,它做出了一个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动作。
它微微向前倾身,用它那冰冷坚硬的喙,极其轻柔地、一下下地蹭着楚山河沾满血污和污泥的脸颊。
动作轻柔得仿佛怕碰碎一件稀世珍宝。那蹭动中,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眷恋和难以言喻的心疼。
楚山河彻底僵住了。
身体依旧因剧痛而微微颤抖,但他所有的注意力,瞬间都被肩头这诡异的不速之客所吸引。
预想的攻击没有发生,杀意也未曾感受到。
有的,只是一种冰冷的、带着羽毛触感的…亲昵?
这太反常了!
战场上的妖禽他见过,无一不是凶悍暴戾,眼中只有杀戮和服从命令。即便是那些未曾开化的飞鸟,也早已被这炼狱般的景象和冥尊威压吓得远遁千里。
怎么会有一只如此特别的乌鸦,不仅无视了战场上弥漫的死亡威压和疯狂杀气,还精准地找到他,对他表现出如此…人性化的情感?
而且……
楚山河沉寂的心湖中,猛地荡起一丝涟漪。
在这只乌鸦用喙蹭过他脸颊的瞬间,他体内那枚刚刚因吸收死气而稍稍平复的星辰阵核(残),竟然再次…微微发热起来!
虽然远不如之前面对黑凰妖帝时那般剧烈滚烫,但那清晰的、同源般的悸动感,绝不会错!
这乌鸦…和那黑凰妖帝…有关联?
它是妖帝派来的?
可为何是这般姿态?这不像侦查,更不像攻击,反而像是…久别重逢的眷侣?不对,这感觉更像是…
楚山河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极其荒诞的、却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的念头。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他某一段早已模糊的沉睡岁月间隙,似乎也曾有过那么一只小小的、受伤的、聒噪的黑色鸟儿…
那时……
就在楚山河心神剧震,陷入混乱回忆之际——
“呱!!”
一声尖锐急促、充满警告意味的鸦啼,猛地从肩头的血瞳乌鸦口中发出!
它瞬间停止了亲昵的蹭动,血红色的眼睛猛地瞪大,看向楚山河的身侧后方,全身羽毛炸起,进入了极度戒备的战斗状态!
几乎同时,楚山河那被剧痛和虚弱麻痹的感知,也终于捕捉到了一股悄然而至的、阴冷刺骨的杀意!
来自那片尸骸阴影之下!
鸦落肩头,非为依偎,是为…示警?!
楚山河心中警铃大作,想也不想,靠着无数次生死搏杀磨练出的本能,强行扭转身形,同时将刚刚吸收而来、尚未完全转化的死寂能量汇聚于左臂,向后格挡!
嗤!
一道几乎融入阴影的、淬着幽蓝毒芒的细长骨刺,擦着他格挡的左臂划过,带起一溜血花和一股刺骨的寒意!
偷袭!
果然有埋伏!
楚山河踉跄后退,左臂瞬间麻木,一股阴寒的毒性顺着伤口急速蔓延!
他猛地抬头,看向骨刺射来的方向。
只见那具巨大的魔物残骸之后,一个穿着帝关制式破损铠甲、却面色青白、眼神呆滞空洞的“修士”,正缓缓地、如同提线木偶般站了起来。
他的胸口,破开一个大洞,一颗缓慢搏动的、缠绕着黑色纹路的诡异肉瘤,代替了心脏,散发出浓郁的不祥气息。
被冥域死气深度侵蚀控制的…傀儡!
血瞳乌鸦站在楚山河肩头,血目圆睁,死死盯着那具傀儡,发出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嘶鸣,翼羽微张,暗红色的流光在羽翼间悄然流转。
楚山河握紧战斧,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和蔓延的毒素,沉寂的眼眸中,第一次因为肩头这意外的“伙伴”,燃起了一丝冰冷的、实质性的杀意。
孤舟血海,终见鸦落。
前路凶险,却似乎…不再独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