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碑之下,时间仿佛被拉伸又压缩,失去了世俗的度量衡。那暗红纹路的每一次明灭,或许便是外界草木的一枯一荣,但对于基座旁的两道身影而言,只是无尽沉眠中一次微不足道的心跳。
他们与星碑,已然融为一体,化作了这片新生废土上最恒久、最寂寥的风景。
小黑保持着背靠碑座的姿势,头颅低垂,面容被覆盖的尘土与苔藓模糊了轮廓。那身曾经象征着妖帝威严、此刻却残破不堪的衣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被时光与尘埃浸染成与焦土无异的暗沉。细密的、暗灰色的苔藓不仅覆盖了他的肩头、膝头,甚至沿着他手臂的线条缓慢蔓延,如同为他披上了一层石质的甲胄。
他的呼吸悠长到近乎停滞,间隔之久,足以让寻常生灵心脏停跳。唯有感知极其敏锐的存在,才能隐约捕捉到那深藏于石壳之下、如同地心熔岩般缓慢流淌的磅礴妖力。那力量不再狂暴外显,而是在反噬的剧痛与漫长沉睡中,被强行磨去了棱角,变得内敛而厚重,正以妖帝血脉特有的顽强,一丝丝地修复着几乎断裂的根基。偶尔,当星碑纹路明灭到某个特定相位,引动周围能量潮汐微微波动时,他覆盖着苔藓的手指会极其轻微地抽搐一下,仿佛沉睡的巨龙在梦中下意识地攥紧利爪,流露出刻入骨髓的守护执念。
而陈长生,则更像是彻底化作了碑体的一部分。
他倚靠的姿态仿佛已被时光固化,再无一丝改变。脸上、手上所有裸露的皮肤,都呈现出一种毫无血色的、玉石般的冷白,冰凉,坚硬,看不到丝毫活物的柔软与温度。一层更厚的、几乎将他面容细节都柔和掉的灰白色尘痂紧密覆盖其上,使他看起来如同碑座自然形成的浮雕。
没有呼吸的迹象,没有心跳的波动。他就那样寂静地存在着,仿佛生命早已离这具躯壳而去,剩下的只是一具空壳,一件被遗忘在此处的、与星碑同质的器物。
然而,若有一种感知能穿透那冷硬的尘痂与石化的表象,深入其丹田最深处,便会发现一幕奇景——
那枚布满裂纹的星辰阵核,并未随着主人的沉寂而彻底黯淡。其核心处,一点微乎其微、却异常稳定的幽光,正以一种复杂到无法理解的规律缓缓流转。它如同一个极度节能的精密仪器,将陈长生整个身体的存在状态“锁死”在了一个无限趋近于“无”的临界点上。
外界那稀薄的能量露珠汽化后的气息,星碑散发的寂灭道韵,甚至小黑体内那缓慢流转的妖帝气血散发出的微弱辐射……都被这枚阵核以一种极其被动的方式,贪婪而高效地捕捉、吸收。
这些力量并未用于修复那遍布全身、足以让任何生灵瞬间死上无数次的可怕伤势,而是被全部用于维持这个诡异的“绝对沉眠”状态,用于滋养和稳固那一点核心的幽光。
仿佛这具躯壳本身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保住那一点最根本的“存在”不灭。这并非治疗,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蛰伏,一种等待未知契机的永恒冻结。
风,卷着尘沙,掠过碑座,发出低沉的呜咽。几只灰扑扑的、适应了此地死寂能量的小型甲虫,熟练地在小黑腿甲的石质褶皱间爬进爬出,寻找着苔藓的孢子。它们甚至爬过陈长生冰冷僵硬的手指,将其视为无生命的岩石。
远处,那聚落的炊烟(如果他们能找到可燃物的话)依旧细微而胆怯。偶尔有极其遥远、被风声扭曲了的短促呼喝传来,更反衬出星碑之下这永恒的、令人心悸的寂静。
他们就在这里,却又仿佛早已归于尘土,化为了历史,化为了传说,化为了这片天地背景的一部分。
沉睡,仿佛没有尽头。
苏醒,似乎遥不可及。
唯有星碑的纹路,不知疲倦地明灭着,如同为这对亘古的守望者,记录着无声的年华。
碑下双寂,形同槁木。
心如止水?抑或暗涌深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