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组织,存在的时间可能远比他们想象的要久。他们的“业务范围”,也绝不仅仅局限于“完美共犯”这一案。
马国良的死,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它只是掀开了这个名为“因果”的秘密舞台的一角帷幕。
而陈默知道,他已经无法回头。他必须走下去,走进那更深、更冷的黑暗之中,去面对那些自诩为“因果”执行者的幽灵。
三年前的悬案卷宗被迅速调取出来。死者刘建英,六十八岁,退休历史教师,独居,同样死于“自然原因”,现场无任何打斗挣扎痕迹,尸检当时未能查明具体死因,最终以“排除他杀”结案。唯一的异常,是死者书桌上摊开着一本地方志,其中记载明代乡绅暴毙的一页被轻轻折了一个角。
“折角……”陈默盯着卷宗里的现场照片,那本泛黄的地方志,那一个微不足道的折痕,像是一个无声的标记。
马国良,古籍修复员。刘建英,历史教师。都与“历史”、“文献”打交道。
陈默立刻扩大搜索范围,在内部系统里筛查近十年来所有死因不明、现场异常“干净”的独居知识分子死亡案件。条件苛刻,但一个模糊的模式逐渐浮现:五年内,本市共有四起类似案件,死者分别是民俗学者、档案管理员、地方志编纂以及马国良。他们的死亡都发生在某项工作完成或某个特定时间点之后,现场都留有某种难以察觉的、带有“标记”或“仪式感”的细微痕迹——一张含义不明的字条,一本书的折角,一个摆放位置异常的镇纸……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这些人完成其“使命”后,优雅而彻底地将他们从棋盘上抹去。
“簿记官”不止马国良一个?还是说,这些人是不同分工的“记录者”?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那个最初的连接点——市图书馆古籍部,以及那本《幽明录》。
陈默决定,再探图书馆古籍部。
如今的市图书馆早已迁入现代化的新馆,旧址的古籍部更是尘封已久,等待最终的拆除或改造。拿着局里开具的特殊调查函,陈默在一个阴沉的下午,独自一人再次踏入了这栋充满陈旧纸张和灰尘气息的建筑。
电力早已切断,只有手持的强光手电划破室内的昏暗。高大的书架像沉默的巨人,投下幢幢黑影,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微尘,呼吸间都是岁月腐朽的味道。这里的时间仿佛停滞了。
他按照档案记录,找到了当年马国良和徐振华工作的修复室。房间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些废弃的工作台和柜子。陈默仔细地检查着每一个角落,地板、墙壁、天花板……
在其中一个工作台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用油灰伪装过的缝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用匕首小心地撬开油灰,后面露出了一个小小的、金属的锁孔。不是普通的锁,结构复杂,带着一种老式的精密感。
这难不倒陈默。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特制工具,屏息凝神,凭借触感和细微的声音,一点点试探着锁芯的内部结构。几分钟后,伴随着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咔哒”声,锁开了。
他轻轻拉开那块伪装成木板的暗格。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本厚厚的、用牛皮精心包裹的册子。
册子的封面没有任何文字。翻开内页,是密密麻麻的人名、时间、事件摘要,以及……最终处置方式。
这是一本“记录簿”!
陈默的手电光柱缓缓扫过那些泛黄的纸页。他看到了张强、李强、王磊等人的名字,旁边简要记录了他们在赵娜事件中的“罪责”,以及“处置执行:清道夫-赵刚小组”。他也看到了刘建英等那几个死因不明的知识分子的名字,旁边标注着“信息归档完毕”、“评估:潜在泄露风险低”、“处置:归于寂静-‘药师’”。
“清道夫”、“药师”……还有“簿记官”。分工明确,层级清晰。
他继续向后翻,心脏骤然收紧。册子里记录的案件,远不止“完美共犯”这一起!时间跨度长达二十年!受害者身份各异,从地方富豪到街头混混,从学术权威到普通职员……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是,都曾犯下过在法律边缘或难以追诉的恶行,比如成功的商业欺诈、隐秘的学术霸凌、无法取证的性骚扰、导致他人自杀的网络暴力……
这个组织,像城市阴影里的清道夫,用他们自己的标准和方式,“审判”着那些逃脱了法律制裁的“罪人”。
而在记录簿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小巧的、黑白的人物侧面剪影照片,照片背后用钢笔写着一个词:
“观察者”。
照片上的人,陈默不认识。但“观察者”这个称谓,让他感到一种更深的不安。记录者、执行者、药剂师……现在又多了一个观察者。这个组织的结构,到底有多复杂?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记录簿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脚步声,从门外的走廊传来。
不是图书馆管理人员,他们的脚步不会这样轻,这样……带着一种刻意的收敛。
陈默瞬间熄灭了手电,身体隐入工作台下的阴影里,屏住了呼吸。
黑暗中,听觉变得异常敏锐。那脚步声在修复室门口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倾听。然后,门被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细弱的光柱扫了进来,在房间里移动。来人也很谨慎。
光柱扫过陈默刚才站立的位置,扫过空荡的工作台,最终,落在了那个被打开的暗格上。
门口的身影明显顿住了。空气中弥漫开一种冰冷的杀意。
陈默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在黑暗中逡巡,像毒蛇的信子。他握紧了配枪,肌肉紧绷。
突然,那道身影猛地向后撤去,脚步声瞬间远去,快如鬼魅。
陈默没有立刻追击,他等了几秒,确认外面没有埋伏后,才迅速冲出门外。走廊尽头,一个穿着深色衣服、身形瘦削的身影一闪而过,消失在楼梯拐角。
陈默追到楼梯口,只听到楼下传来一声轻微的、像是某种小动物窜过的窸窣声,随后便是彻底的寂静。
他冲到楼下,图书馆大门虚掩着,外面天色灰暗,街上空无一人。那个“观察者”,或者别的什么,已经消失了。
陈默回到修复室,看着那个被打开的暗格和手中的记录簿。他知道,自己触碰到了这个组织真正的核心机密。
他们也发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