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棠把最后一针绣线收进布里时,窗外的春雨正好停了。天光透过纱窗洒进来,落在绣架上那幅“春杨映泉图”上——浅绿的胡杨苗从南京的秦淮河畔延伸到敦煌的月牙泉边,枝桠间绣着几个小小的人影,是棠棠和阿敦蹲在地上种胡杨果的模样,金线绣的阳光落在他们发梢,像撒了一层碎金。
她摘下顶针,指尖轻轻拂过绣品上的针脚,忽然想起抽屉里那本蓝色封皮的笔记本。那本本子本该是用来记刺绣技法要点的,后来却成了她的“时光错题本”——里面没记过一道真正的错题,反而写满了这几年和胡杨有关的点点滴滴:有棠棠第一次画胡杨时沾了满手蜡笔的模样,有江亦辰翻出爷爷旧木盒时的惊喜,还有石建国在胡杨王下讲往事时泛红的眼眶。
苏晓棠起身走到书桌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把那本笔记本拿出来。封皮上用金线绣了一棵小小的胡杨,是她去年冬天绣的,针脚不算精致,却透着温柔。她翻开本子,第一页的日期是三年前的秋天,字迹带着刚开笔的生涩:
“今日棠棠从幼儿园回来,手里攥着一片捡来的梧桐叶,说要画‘胡杨’。她把梧桐叶涂成金黄色,说这是敦煌的胡杨王,还说要让爷爷的胡杨‘活’过来。忽然想起亦辰说过,他小时候跟着父亲去敦煌,也曾把梧桐叶当成胡杨。或许,胡杨的种子,从那时就落在了孩子心里。”
苏晓棠的指尖停在“梧桐叶”三个字上,嘴角忍不住弯起。她记得那天棠棠把“胡杨画”贴在冰箱上,非要让全家人都夸“好看”,晚上还抱着画睡觉,说要给胡杨“盖被子”。现在想来,那时候的棠棠或许还不懂胡杨的意义,却已经把这份羁绊悄悄记在了心里。
她接着往下翻,第二页的日期是两年前的冬天,旁边贴着一片压干的胡杨叶,是江亦辰从敦煌带回来的:
“亦辰今天从敦煌回来,带了一片胡杨王的叶子,还有一本父亲的旧日记。日记里写着1975年的冬天,父亲生了病,却还在灯下给学生改刻刀作业,说‘胡杨要经住冻,人也要经住难’。亦辰说,石建国一直把父亲的刻刀带在身边,说要等合适的机会,把刻刀传给棠棠。忽然觉得,有些东西从来不会消失,就像胡杨的根,在土里悄悄延伸,等着春天发芽。”
苏晓棠想起那天晚上,江亦辰把爷爷的日记摊在桌上,一页页读给她和棠棠听。棠棠趴在桌边,眼睛亮晶晶的,说要当“胡杨小传人”,要把爷爷的故事讲给更多人听。也就是从那天起,她开始绣第一幅胡杨主题的绣品——“胡杨传家图”,把爷爷、江亦辰、棠棠三代人的身影绣在胡杨树下。
本子中间的几页,贴满了各种票据和照片:有去敦煌的机票存根,有胡杨王的全景照,有棠棠和阿敦第一次见面时的合影,还有“胡杨家风展”的门票。其中一页的字迹格外工整,是她在去年春天写的:
“今日‘胡杨家风展’在社区开展,棠棠当讲解员,把爷爷的故事讲得有模有样。有位老奶奶说,她的老伴也曾在敦煌支过教,看到我们的展览,想起了当年的日子。石建国从敦煌发来视频,说敦煌的胡杨已经冒芽,阿敦正带着小朋友们捡胡杨籽,说要寄给南京的小朋友。原来,家风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是一群人的约定,是两座城市的温暖。”
苏晓棠记得那天展览结束后,棠棠抱着一本厚厚的留言本跑过来,里面写满了参观者的祝福:“愿胡杨长青,家风永存”“谢谢棠棠的故事,让我想起了爷爷的教诲”“期待南京和敦煌的小朋友带来更多精彩”。她把留言本和展览的照片一起整理好,放在了“家风墙”的最下面,说这是“大家的胡杨故事”。
翻到最近的几页,字迹里带着春天的期待,旁边画着小小的胡杨苗:
“三月初,阿敦说敦煌的‘棠棠’胡杨苗已经长到半尺高,叶片泛着浅绿,像极了南京的‘阿敦’。棠棠每天都去学校的小花园浇水,说要给胡杨果‘留位置’。今天绣完了‘春杨映泉图’,准备等阿敦来南京时送给他们。亦辰说,《胡杨家风录》要再版,加印更多册,送给全国各地的学校。忽然觉得,胡杨的故事就像一条河,从爷爷的时代流到现在,还要流到更远的地方。”
苏晓棠放下笔记本,走到阳台。“阿敦”胡杨苗的枝干上已经冒出了新的芽尖,嫩黄的芽苞像小小的星星,透着生机。她想起昨天棠棠蹲在花盆前,给芽苞量身高,说要“记录小胡杨的成长”,还说等阿敦来了,要一起给两棵胡杨苗拍“全家福”。
“妈妈,阿敦弟弟说他明天就到南京啦!”棠棠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画满胡杨的纸,“你看,这是我画的‘胡杨小花园’规划图,我们要在中间种一棵最大的胡杨,旁边种满小胡杨,还要在旁边立个木牌,写上‘南京-敦煌 胡杨长青’!”
苏晓棠接过画纸,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胡杨和木牌,心里暖暖的。她把“时光错题本”拿过来,翻开新的一页,递给棠棠:“你把和阿敦的约定写在这里吧,等以后我们再翻来看,就能想起今天的期待。”
棠棠接过笔,认真地写下:“明天阿敦弟弟来南京,我们要一起种胡杨果,一起去秦淮河,一起建‘胡杨小花园’。我要把爷爷的故事讲给阿敦听,把南京的味道带给阿敦,还要和阿敦一起,把胡杨的故事讲给更多人听。”
苏晓棠看着棠棠的字迹,在旁边补充道:“时光会变,胡杨会长大,但这份情谊和家风,永远不会变。就像爷爷说的,胡杨籽能扎根,家风也能扎根,在南京,在敦煌,在每个孩子的心里。”
第二天一早,南京的阳光格外好。苏晓棠和江亦辰带着棠棠去机场接阿敦和石建国。刚走到出口,棠棠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红色身影——阿敦穿着浅绿的外套,手里提着一个装满胡杨籽的竹篮,石建国则抱着一个胡杨木盒,里面装着阿敦刻的“飞天胡杨”木坯。
“棠棠姐姐!”阿敦跑过来,一把抱住棠棠,把竹篮递到她手里,“这是敦煌的胡杨籽,我们今天就去种!”
石建国笑着把木盒递给江亦辰:“这是阿敦特意给棠棠刻的,说要放在‘胡杨小花园’里当纪念。”
苏晓棠看着两个孩子手拉手的模样,想起了“时光错题本”里的那些文字。她知道,这本本子还会继续写下去,会记下今天种胡杨果的样子,会记下秦淮河畔的笑声,会记下“胡杨小花园”里的每一次成长。
就像胡杨会一年年长高,家风会一代代传承,南京和敦煌的情谊,也会在这些点点滴滴的时光里,慢慢沉淀,慢慢温暖,永远不会褪色。
苏晓棠拿出手机,拍下两个孩子提着竹篮走向停车场的背影,准备晚上把这张照片贴在“时光错题本”里,旁边写上:“春天来了,胡杨的故事,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