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大路旁叫唤之人究竟是谁?却是金山兜山的山神土地,双手捧着紫金钵盂,高声喊道:“圣僧啊,这钵盂里的饭食,可是孙大圣从绝佳之处化来的呀。只因你们不听良言相劝,误入妖魔之手,害得大圣费尽千辛万苦,今日才将你们解救出来。快来用些饭食,而后再赶路,可莫要辜负了孙大圣那片恭孝之心呐。”
唐三藏赶忙说道:“徒弟啊,为师实在是亏欠你太多!感激之词,实难尽述!早知道就不该走出那圈痕,又怎会惹来这杀身之祸。”
孙悟空无奈叹道:“不瞒师父说,就因为您不信我所划的圈子,才中了他人的算计。您这一路受了多少苦楚,实在是可叹呐!可叹!”
猪八戒一脸懵懂,挠着头问道:“怎么又说起圈子来了?”
孙悟空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骂道:“还不是你这张惹是生非的破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夯货,才害得师父遭此大难!
老孙我上天入地,又是请天兵天将,又是借水火之力,连佛祖的丹砂都用上了,结果全被那妖怪用一个白森森的圈子给套走了。
多亏如来暗示罗汉,对老孙说出那妖怪的来历,这才请来老君收服,原来是头青牛在作怪。”
唐三藏听了,感激涕零,说道:“贤徒啊,此番经历过后,下次定然听你吩咐。”
于是师徒四人便分食那饭,只见那饭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孙悟空诧异道:“这饭都放了些时候了,怎么还这般热乎着呢?”
土地赶忙跪地,恭敬答道:“是小神知晓大圣大功告成,故而施法术让饭自行热乎起来,以伺候各位圣僧。”
不多时,饭食吃完,收拾好钵盂,师徒四人辞别了土地山神。
那师父这才攀鞍上马,翻过了巍峨高山。正所谓涤虑洗心归正觉,餐风宿水向西行。
行了多时,又赶上早春天气,但听得“紫燕呢喃,黄鹂睍睆。紫燕呢喃香嘴困,黄鹂襕睆巧音频。满地落红如布锦,遍山发翠似堆茵。岭上青梅结豆,崖前古柏留云。野润烟光淡,沙暄日色曛。几处园林花放蕊,阳回大地柳芽新”。
正行之间,忽然遇到一条小河,河水澄澈清明,寒波湛湛。唐长老勒住马,仔细端详,远远瞧见河那边柳阴垂碧,隐隐露出几间茅屋。
孙悟空遥遥指着那边说道:“那里有人家,想必是摆渡的。”
唐三藏道:“为师看那边也像,只是没瞧见船只,所以没敢贸然开口。”
猪八戒一听,立刻放下行李,扯着嗓子高声喊道:“摆渡的!撑船过来!”
连着叫了好几遍,只见那柳阴里面,咿咿哑哑地撑出一只船儿。
不多时,船便靠近了岸边。师徒们仔细打量这船儿,但见它短棹分波,轻桡泛浪。瞰堂油漆得五彩斑斓,艎板满满当当铺在船舱。船
头上铁缆盘成一圈,船后边舵楼明亮。虽说只是一叶扁舟,却也不亚于泛湖浮海。即便没有锦缆牙樯,倒也有松桩桂楫。虽比不上万里神舟,却也足以渡过这一河之隔。往来皆在两岸之间,出入不离这古老渡口。
那船儿很快就靠了岸,有个梢子喊道:“过河的,这边来。”
唐三藏催马靠近一看,那梢子竟是这般模样:头裹锦绒帕,足踏皂丝鞋。身穿百纳绵裆袄,腰束千针裙布衫。手腕皮糙筋力硬,眼花眉皱面容衰。声音娇细如莺啼,近看竟是个老妇人。
孙悟空走到船边,问道:“你是摆渡的?”
那妇人答道:“正是。”
孙悟空又问:“梢公怎么不在,却让梢婆撑船?”
妇人只是微笑,并不答话,伸手拖上跳板。
沙和尚把行李挑上去,孙悟空扶着师父踏上跳板,然后把船顺过来,猪八戒牵着白马上去,收起跳板。
那妇人撑开船,摇动船桨,转眼间便过了河。
众人登上西岸,长老吩咐沙僧解开包裹,取几文钱钞给那妇人。
妇人也不争多论少,把缆绳拴在傍水的桩上,笑嘻嘻地径直走进庄屋里去了。
唐三藏见那水清澈,一时口渴,便对猪八戒说:“取钵盂来,舀些水给我喝。”
那呆子道:“我也正想喝点儿呢。”
随即取来钵盂,舀了一钵水,递给师父。师父喝了一小半,还剩下多半,呆子接过来,一口气喝了个精光,然后伺候唐三藏上马。
师徒们继续找路西行,还不到半个时辰,那长老在马上就呻吟起来:“腹痛!”
猪八戒紧接着也道:“我也有些腹痛。”
沙僧猜测道:“莫不是吃了冷水的缘故?”
话还没说完,师父就大声叫唤:“疼得厉害!”猪八戒也跟着喊道:“疼得厉害!”
他俩疼得难以忍受,肚子渐渐大了起来。
用手一摸,感觉里面好像有血团肉块,还不住地骨冗骨冗乱动。
唐三藏正难受着,忽然瞧见路旁有一村舍,树梢头挑着两个草把。
孙悟空忙道:“师父,好了,那边是个卖酒的人家。我们去化些热汤给您喝,顺便问问有没有卖药的,讨一贴药,给您治治腹痛。”
唐三藏听了十分欢喜,便赶着白马,不多时,就到了村舍门口下马。
只见那门外有一个老婆婆,正端坐在草墩上绩麻。
孙悟空上前,打了个问讯道:“婆婆,贫僧是从东土大唐而来,我师父乃是唐朝御弟。只因过河时喝了河水,现在觉得肚腹疼痛。”
那婆婆喜哈哈地问道:“你们是在那边河里吃的水?”
孙悟空答道:“是在这东边的清水河吃的。”
那婆婆笑得更欢了:“好有意思!好有意思!你们都进来,我跟你们说。”
孙悟空赶忙搀扶唐三藏,沙僧也扶着猪八戒,两人哼哼唧唧,腆着肚子,一个个疼得面黄眉皱,走进草舍坐下,孙悟空直喊:“婆婆,务必烧些热汤给我师父,我们感激不尽。”
那婆婆却不忙着烧汤,笑嘻嘻地跑到后边喊道:“你们快来瞧!你们快来瞧!”
里面蹼蹼踏地又走出两三个半老不老的妇人,都望着唐三藏嬉笑。
孙悟空见状大怒,大喝一声,牙齿一咬,吓得那一家子跌跌撞撞,往后直跑。
孙悟空上前,一把扯住那老婆子道:“还不快去烧汤,饶你一命!”
那婆子战战兢兢地说:“爷爷呀,我烧汤也不管用,治不了他两个的肚疼。你放了我,听我说。”
孙悟空松开手,婆子接着说:“我们这儿乃是西梁女国。我们这一国全是女人,没有男子,所以瞧见你们才这般欢喜。
你师父喝的那水可不好,那条河叫子母河,我们国王城外,还有一座迎阳馆驿,驿门外有一个照胎泉。
我们这儿的人,要年满二十岁以上,才敢去喝那河里的水。喝了水之后,就会觉得腹痛,然后就有了胎气。
到了第三天,就去那迎阳馆照胎水边照一照。要是照出有双影,那就表示要生孩子了。
你师父喝了子母河水,所以有了胎气,过不了多久就要生孩子,热汤怎么能治得了呢?”
唐三藏听了,大惊失色道:“徒弟啊!这可如何是好?”
猪八戒扭着腰,哼哼唧唧地说:“爷爷呀!我们可是男身,怎么生孩子?那里开得产门?怎么能生得出来。”
孙悟空打趣道:“古人云,瓜熟自落,到了时候,说不定从肚子上裂个窟窿,孩子就钻出来了。”
猪八戒一听,吓得浑身发抖,忍着疼痛叫道:“完了完了!死定了死定了!”
沙僧笑着说:“二哥,别乱扭!小心扭坏了养儿肠,弄出个胎前病来。”
那呆子越发慌张,眼中含泪,扯着孙悟空道:“哥哥!你快问问这婆婆,看哪儿有手轻的稳婆,提前找几个来,这会儿肚子一阵阵地动得厉害,怕是要生了。快了!快了!”
沙僧又笑道:“二哥,既然知道是要生了,就别乱动,只怕挤破了浆泡。”
唐三藏哼唧着说:“婆婆啊,你们这儿可有医家?让我徒弟去买一贴堕胎药吃了,把胎打下来吧。”
那婆子道:“就算有药也不管用。只是我们这正南街上有一座解阳山,山中有个破儿洞,洞里有一眼落胎泉。只要喝上一口那井里的水,就能解了胎气。
可如今这水取不得了,前些年来了个道人,自称如意真仙,把那破儿洞改成聚仙庵,霸占了落胎泉水,不肯轻易给人。要是想求水,必须备上花红表礼,羊酒果盘,诚心诚意地去奉献,才能求得他一碗水。
你们这些行脚僧,哪来那么多钱财去置办这些东西?恐怕只能挨着,等孩子生下来再说了。”
孙悟空听了这话,满心欢喜道:“婆婆,从这儿到那解阳山有多远路程?”
婆婆答道:“有三十里。”
孙悟空道:“太好了!太好了!师父放心,待老孙去取些水来给您喝。”
然后吩咐沙僧道:“你可要仔细看好师父,要是这家人敢无礼,欺负师父,你就拿出往日的手段,装虎吓唬他们,等我去取水。”
沙僧点头应命,只见那婆子端出一个大瓦钵,递给孙悟空道:“拿这个钵头儿去,务必多取些来,给我们留着应急。”
孙悟空接过瓦钵,出了草舍,纵云而去。
那婆子望着天空礼拜道:“爷爷呀!这和尚会驾云!”
这才进去叫出那几个妇人,对着唐三藏磕头礼拜,都称他们为罗汉菩萨,然后一边烧汤做饭,供奉唐三藏暂且不表。
却说那孙大圣一个筋斗云翻起,不多时就瞧见一座山头挡住云角,随即按下云光,定睛一看,但见那:幽花似锦,随风摇曳生姿,野草如蓝,似布铺展蔓延。涧水相连,潺潺而下,发出清脆悦耳之声,溪云悠悠,宛如闲云野鹤般自在。
重重谷壑间,藤萝繁茂,相互缠绕,远远峰峦上,树木葱茏,蓊郁参天。鸟啼雁过,鸣声婉转,鹿儿溪边饮水,姿态悠然,猿猴攀援树梢,灵动活泼。
翠绿的山峰如屏风般罗列,青色的山崖恰似妇人的发髻般秀丽。尘埃滚滚,却难以抵达此处的清幽,泉石涓涓,叫人百看不厌,心生欢喜。
常常能看到仙童采药归来,那轻盈的身姿仿佛融入这山间美景,也时常碰见樵夫背着柴薪回家,质朴的身影更添几分烟火气息。
果然不亚于天台的美景,更胜过那三峰西华山的秀丽!这大圣正兴致勃勃地观赏着山景,又瞧见背阴处有一所庄院,忽然听到犬吠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