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儿听到他们的这番话,悄悄地往后园走去,叫醒了唐僧师徒四人,低声说道:“那伙人领着众人来了,知道你们在此,想要谋害你们。我念你们远来不易,实在不忍心见你们遭难,你们快快收拾行李,我送你们从后门出去吧!”
唐三藏听了,吓得战战兢兢,赶忙叩头谢过老者,随即唤猪八戒牵马,沙僧挑担,孙悟空拿起九环锡杖。
老者打开后门,放他们出去后,又悄悄地回到前屋睡下。
且说那伙贼人磨快了刀枪,吃饱了饭食,此时已是五更天。
他们一同来到园中查看,却发现人不见了。赶忙点灯四处寻找,找了许久,也不见踪迹,只瞧见后门大开着。
众人纷纷叫嚷:“从后门跑了!跑了!”随即发一声喊,“追上去,把他们抓回来!”
一个个如离弦之箭,飞奔而去,一直追到东方日出,才远远望见唐僧师徒。
那长老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喊杀声,回头一看,只见二三十人手持枪刀,气势汹汹地追来,不禁大喊:“徒弟啊,贼兵追上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孙悟空却镇定自若:“放心!放心!有老孙在此,看我如何打发他们。”
唐三藏赶忙勒住马,叮嘱道:“悟空,切莫伤人,只需吓退他们便可。”
孙悟空哪里肯听,急忙掣出金箍棒,回首迎了上去,大声喝道:“列位要去往何处啊?”
众贼破口大骂:“你这秃厮,好没礼数!还我大王的命来!”说着,众人摆开圈子阵,将孙悟空团团围在中间,举着枪刀便朝着孙悟空乱砍乱刺。
这大圣将金箍棒轻轻一晃,瞬间变得碗口粗细,只见他挥舞起金箍棒,如狂风骤雨般朝贼人打去。
一时间,那伙贼被打得七零八落,碰着金箍棒的非死即伤,躺着的当场毙命,挽着的一命呜呼;搕着的骨折筋断,擦着的皮破血流。
机灵些的,瞅准空子逃脱了几个,呆傻些的,都去阎王那儿报到了!
唐三藏在马上,眼见打倒了许多人,吓得惊慌失措,赶忙策马往西奔逃。
猪八戒与沙和尚也不敢耽搁,紧紧跟随在唐三藏马后。
孙悟空转身问那些没死却带伤的贼人道:“哪个是那杨老儿的儿子?”
那贼有气无力地哼哼着:“爷爷,那穿黄衣服的便是!”
孙悟空大步上前,夺过贼人的刀,手起刀落,将那穿黄衣服的贼首割下头颅,血淋淋地提在手中。
随后收起铁棒,施展云步,赶到唐僧马前,提着人头说道:“师父,这便是杨老儿的逆子,被老孙取了首级来。”
唐三藏见了,顿时大惊失色,吓得从马上跌落下来,破口大骂:“你这泼猢狲,险些将我吓死!快拿开!快拿开!”
猪八戒赶忙上前,一脚将人头踢到路旁,又拿起钉耙,扒了些土将人头掩埋起来。
沙僧放下担子,赶忙搀扶起唐僧,说道:“师父请起。”
那长老在地上好不容易定下神来,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怒火,嘴里念念有词,念起了《紧箍儿咒》。
这咒语一念,可苦了孙悟空,只疼得他耳红面赤,眼胀头昏,在地上不停地打滚,口中大喊:“莫念!莫念!”
那长老却好似发了狠,念了足足有十余遍,还不停口。
孙悟空疼得又是翻筋斗,又是竖蜻蜓,实在难以忍受,只得苦苦哀求:“师父饶我罪过吧!有话您就直说,莫念了!莫念了!”
唐三藏这才住口,冷冷说道:“没什么可说的,我不要你跟着了,你回去吧!”
孙悟空强忍着疼痛,磕头道:“师父,为何要赶我走啊?”
唐三藏怒道:“你这泼猴,实在是凶恶至极,绝非取经之人。昨日在山坡下,你打死那两个贼头,我便已怪你不仁。
到了晚间,在老者家中,承蒙他赐斋借宿,又开后门放我们逃生,虽说他儿子不肖,但与我们并无相干,你也不该取他首级,更何况还杀死多人,伤了多少性命,坏了天地间多少和气。
我屡次劝你,你却毫无善念,留你何用!快走!快走!免得我再念真言!”
孙悟空一听,心中害怕,赶忙叫道:“莫念,莫念!我走便是!”
说罢,一个筋斗云,瞬间无影无踪,消失得干干净净。
却说孙大圣满心愤懑,在空中漫无目的地飘荡,心中五味杂陈。
若回那花果山水帘洞,只怕洞中众小妖笑话,笑他行事出尔反尔,算不得光明磊落的大丈夫;若投奔天宫,又担忧天宫诸神容不得他长住;若前往海岛,自觉无颜面对三岛诸位仙人;若去龙宫,却又实在不甘心低声下气求告龙王。
此刻的大圣,真真儿是感到孤立无援,苦不堪言,暗自思忖道:“罢!罢!罢!还是回去找师父,这才是修成正果的正道。”
于是,大圣按下云头,径直来到唐三藏马前,恭恭敬敬地侍立一旁,说道:“师父,恳请您饶恕弟子这一回!往后弟子定痛改前非,绝不再行凶,定当一一听从师父教诲,还望师父留下我,让我保您同去西天。”
唐三藏见他回来,脸色愈发阴沉,兜住马匹,毫不犹豫地念起《紧箍儿咒》。
那咒语如同一把锐利的锉刀,在大圣头上反复磋磨,颠来倒去又念了二十余遍。直把大圣咒得“噗通”一声扑倒在地,那金箍深深陷入肉里,足有一寸来深,宛如嵌入了一道残忍的烙印。
唐三藏这才住口,怒喝道:“你不回去,又来纠缠我作甚?”
孙悟空疼得呲牙咧嘴,高声呼喊道:“莫念!莫念!弟子本有安身立命之处,只是担心没了我,师父您去不成西天呐!”
唐三藏气得浑身发抖,骂道:“你这泼猴,生性残忍,杀生害命,连累我担了多少祸事,如今我实在容不得你!我去得去不得西天,与你毫不相干!快走!快走!再迟些,我便再次念起真言,这次定不停口,定要把你脑浆都勒出来!”
大圣疼痛难忍,见师父心意已决,犹如铁石般难以撼动,无奈之下,只得再次驾起筋斗云,冲天而起。
忽然,他灵机一动,心中暗道:“这和尚如此负我,我且去那普陀崖找观音菩萨评评理去!”
好大圣,拨转筋斗云,恰似流星赶月,不消一个时辰,便早早来到南洋大海之上。
他收住祥光,径直落在落伽山上,一头扎进紫竹林中。
正巧,木吒迎面而来,见了大圣,赶忙恭敬作礼,问道:“大圣这是要往何处去呀?”
孙悟空没好气道:“要见菩萨。”
木吒不敢多问,当即引着孙悟空来到潮音洞口。
又见善财童子笑脸相迎,作礼问道:“大圣所来何事?”
孙悟空道:“有事要向菩萨告状。”
善财童子一听“告”字,忍不住轻笑一声,打趣道:“好个刁钻嘴的猴儿!还似当年我拿住唐三藏时被你戏耍的模样哩!我们菩萨大慈大悲、大愿大乘,救苦救难,有无边无量的圣善功德,哪有什么做得不对之处,你竟要告她?”
孙悟空本就满心闷气,犹如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一听这话,顿时怒火“轰”地一下爆发出来,“咄”的一声,如雷霆炸响,把善财童子吓得连退数步。
孙悟空怒目圆睁,骂道:“你这忘恩负义的小畜生,实在愚不可及!想当年你作怪成精,若不是我请菩萨收服你,让你皈依正道,哪能有如今这般极乐长生、自在逍遥、与天同寿的好光景?
你非但不感恩戴德,反倒这般轻慢于我!我是真有冤屈来求告菩萨,你却胡言乱语说我刁嘴要告菩萨?”
善财童子赶忙赔笑道:“大圣还是这般急性子,我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你怎么就变脸了呢?”
正说着,只见白鹦哥在一旁欢快地飞来飞去,众人皆知这是菩萨在呼唤。木吒与善财赶忙在前引导,一行人来到宝莲台下。
孙悟空一见菩萨,好似受尽委屈的孩子见了娘亲,“扑通”一声倒身下拜,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放声大哭起来。
菩萨面露慈悲,忙让木吒与善财扶起孙悟空,轻声说道:“悟空,有何伤心事,明明白白说出来,莫哭莫哭,我定会为你排忧解难。”
孙悟空含泪再次下拜,哭诉道:“想当年弟子在花果山何等威风,何曾受过这般窝囊气?自蒙菩萨解救我出天灾,入了佛门,保护唐三藏西天取经,我可谓是出生入死,为他化解诸多魔障,那艰难程度,恰似从老虎口中夺脆骨,于蛟龙背上揭生鳞。本指望能修成正果,洗净罪孽,消除邪念,怎知那长老竟背义忘恩,全然不顾善念,丝毫不体谅我的一片苦心!”
菩萨道:“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说与我听。”
孙悟空便将打死草寇的前前后后,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陈述了一遍。末了,又着重提及唐三藏只因他打死多人,心生怨恨,不问是非曲直,便念起《紧箍儿咒》,几次三番赶他走,逼得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所以才来向菩萨诉苦。
菩萨听罢,微微皱眉,说道:“唐长老奉旨意前往西天,一心秉持善念,立志做个慈悲为怀的和尚,自然不会轻易伤害生灵。你神通广大,何苦非要打死众多草寇?草寇虽品行不端,但到底也是凡人,与妖禽怪兽、鬼魅精魔不同,打死凡人,便是你的不仁。你只需将他们驱赶开,便能救下你师父。依我看,此事你做得确实不妥。”
孙悟空噙着泪花,叩头道:“即便弟子此举有失妥当,也该将功折罪,不该就这样将我赶走啊。还望菩萨大发慈悲,念念《松箍儿咒》,把金箍褪下,放我回水帘洞安身吧!”
菩萨温和地笑道:“《紧箍儿咒》,本是如来佛祖传与我的。当年派我去东土寻找取经人,赐下三件宝贝,分别是锦襕袈裟、九环锡杖,还有金、紧、禁三个箍儿,并秘授三篇咒语,可并无《松箍儿咒》。”
孙悟空无奈道:“既然如此,那我告辞菩萨,另想办法。”
菩萨问道:“你辞了我要去哪里?”
孙悟空道:“我上西天,去拜告如来佛祖,求他念《松箍儿咒》。”
菩萨道:“你且稍等,我来看看吉凶祸福。”
孙悟空道:“不用看了,如今这般境遇,已然倒霉透顶。”
菩萨道:“我不看你,我看唐三藏的吉凶。”
言罢,菩萨端坐在莲台之上,闭目凝神,运起三界慧眼,刹那间,洞悉宇宙各处。
片刻后,菩萨睁开双眼,开口道:“悟空,你那师父即刻便会有性命之忧,不久就会来寻你。你且在此处安心等候,待我与唐三藏说,让他还与你一同去取经,修成正果。”
孙大圣无奈,只得皈依,不敢再有莽撞之举,恭恭敬敬地侍立在宝莲台下,暂且按下不表。
却说唐长老赶走孙悟空之后,便叫猪八戒引马,沙僧挑担,连马一共四口,往西赶路。
走了不到五十里地,唐三藏勒住马缰绳,面露疲惫与无奈,说道:“徒弟们,自五更天出了那村舍,又被那弼马温气得够呛,这大半天下来,又饥又渴,谁去化些斋饭来给我吃?”
猪八戒挠了挠头,说道:“师父且请下马,待我看看附近可有村庄,好去化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