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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绫和阿兰沿着蜿蜒的山径,终于拐过了最后一个弯道。前方,白云观的轮廓在暮色中显现,距离观门已不足百丈之遥。山风渐起,吹动着二人的衣袂,也带来了山间特有的草木清香。然而,就在这即将抵达的时刻,苏青绫却猛地停下了脚步。

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寻常气氛,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笼罩在她的心头,让她突然警觉起来。那是一种久经历练后形成的直觉,是对细微异常的本能反应。她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般扫视着前方熟悉的景象。

“怎么了,青绫姐?”阿兰喘着气,用手背擦着额头上细密的汗水,不解地问道。长途跋涉让她的呼吸尚未平复,脸上还带着少女特有的红晕。她边说边顺着苏青绫的目光望去,眼中满是困惑。

在她看来,前方不过是一片小小的、平整的观前空地,和一扇看起来古旧却结实的木门,与往常并无二致。空地被清扫得干干净净,连一片落叶、一丝杂物都没有,显示出观中人一贯的整洁。远处的山峦在夕阳的映照下呈现出深沉的黛蓝色,几缕薄雾如同轻纱般缠绕在山腰。

苏青绫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如同最精细的篦子,一丝不苟地扫过前方那片熟悉的景象。她的视线首先掠过空地——地面确实干净得过分,不仅没有落叶,甚至连往常总会有的几根松针都不见踪影,仿佛被人特意打扫过,却又打扫得过于刻意,不像平日那般自然。

然后她的目光定格在那扇更为熟悉的、略显古旧的观门上——门是由上好的杉木所制,虽历经风雨,却依然结实。但此刻,观门……似乎是虚掩着的?

一道窄窄的、深色的缝隙,像是一道莫名的伤痕,刻在原本应该紧闭或者至少是严密阖上的门扇之间。那缝隙中透出观内院子的深邃黑暗,与门外逐渐暗淡的天光形成鲜明对比。

这绝不寻常!

苏青绫的心猛地一沉。师父清逸师太为人最为谨慎,注重清修,不喜外人随意打扰。她常教导弟子们说:“门户之守,非仅防外扰,亦为内修之要。”平日里观门即便不从外面上锁,也一定会从里面关紧插好,绝不会这样留着一道明显的缝隙,尤其是在这日暮时分、山间人迹渐稀的时候。

而且,苏青绫猛地意识到另一个异常之处:此刻正是家家户户做晚饭的时辰,山下的镇子里已是炊烟袅袅,空气中本该飘荡着柴火燃烧的独特香气和饭菜的诱人味道。白云观虽然人少清静,只有师父和另外两名弟子,但也是要生火做饭的。往常这个时候,观里的烟囱早已升起袅袅青烟,厨房里会传来锅铲相碰的清脆声响,甚至隐约可闻师父诵读经文的声音。

可是,她放眼望去,观宇上空一片宁静,灰蓝色的天空下,并无半点熟悉的炊烟升起。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山间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却闻不到一丝一毫柴火燃烧或饭菜的香气,只有松脂和夜露的味道。

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死寂,有些反常,有些……令人心慌。连平日里总在观外松树上叽叽喳喳的麻雀都不见了踪影,只有不知名的夜虫开始发出单调的鸣叫,反而更添几分寂寥。

苏青绫的心头莫名地升起一丝强烈的疑虑和深重的不安,这感觉迅速压过了方才的期待与温暖。她经历过太多风雨,知道这种异常的宁静往往预示着不祥。她微微侧身,示意阿兰绝对保持安静,同时做了一个手势让她放轻脚步,紧紧跟在自己身后。

阿兰见状,立刻屏住了呼吸,眼中的困惑被紧张所取代。她乖巧地点点头,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苏青绫则凝神静气,将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她的耳廓微微颤动,捕捉着最细微的声响;她的鼻翼轻轻翕动,分辨着空气中的每一种气味;她的目光如炬,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她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地向着那扇虚掩的、透露着不祥气息的观门走去。脚下的碎石小路似乎也格外硌人,每一步都踏得异常谨慎。

越是靠近,那种异样的、冰冷的感觉就越是明显和浓重。观内死寂无声,连平日里最常见的扫地声、隐约的诵经声、或是厨房里锅碗瓢盆的轻微碰撞声都听不到。只有山风吹过观旁那片高大松林发出的呜呜声,如泣如诉,仿佛在预告着什么不祥之事。

终于,她走到了观门前。冰冷的木门近在咫尺,门上熟悉的木纹和岁月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透过那道幽深的门缝,她能看到里面院子的一角。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依旧干净得发亮,角落的花草似乎也经过精心修剪,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并无任何打斗、挣扎或混乱的痕迹。

但这井然有序的平静,此刻却比任何混乱都更让人感到窒息。就好像有人特意将一切收拾妥当,然后悄然离去,不留一丝痕迹。

她伸出手,指尖微微冰凉,轻轻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吱呀——”一声,门轴转动发出的干涩轻响在这过分安静、落针可闻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甚至带着一丝凄厉,猛地划破了山林的寂静。这声音久久回荡在空寂的院落中,仿佛是一个不祥的预兆。

院子里的景象完整地、毫无遮挡地呈现在她眼前——整洁,空旷,冷清,空无一人。夕阳最后的余晖将院中那棵老松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扭曲变形,如同暗藏的鬼魅。树影婆娑,随着微风的吹拂而轻轻晃动,更添几分诡异。

“师父?”苏青绫试探着轻声呼唤,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干,在这空落落、冷冰冰的庭院中激起回响,显得格外孤单无助,“师父,我回来了,青绫回来了!”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院落中回荡,然后渐渐消散,被更大的寂静所吞噬。

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山风吹过树梢发出的更加响亮的沙沙声,以及远处归巢鸟儿最后几声零星的、仿佛受惊了的鸣叫。这些自然的声音此刻却显得格外刺耳,仿佛在嘲笑她的无助。

苏青绫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沉向冰冷漆黑的深渊。她快步穿过寂静得可怕的庭院,脚下的青石板冰冷坚硬,每一步都发出清晰的回响。阿兰紧张得双手冰凉,死死拽着她的衣角,寸步不离地紧跟在她身后,大眼睛里满是恐惧和不安。

静室的门同样只是虚掩着。苏青绫推开房门,里面空空如也。那个师父常用的旧蒲团摆放得整整齐齐,仿佛从未有人使用过;小巧的紫铜香炉冰冷刺骨,里面连一丝香灰都没有,显然已有多日未曾焚香打坐。空气中缺少了平日里的檀香味,反而多了一丝淡淡的霉味,显示出房间已有段时间无人居住了。

她又查看了厨房——灶台冰冷,锅具洗净倒扣,并无任何准备晚餐的迹象;米缸里还有小半缸米,面缸也还有少许面粉,但都已不太新鲜;书房——书籍摆放整齐,案上无纸无笔,砚台中的墨早已干涸;以及其他几间厢房——皆是一片冷清,床铺整齐,毫无人迹,像是许久无人居住。

一切都表明,观里的人离开得似乎并不匆忙慌乱,像是正常外出,但却又有一段时间了,而且……没有留下任何即将返回的迹象。这种有条不紊的消失,比慌乱的逃离更令人不安。

师父去哪里了?观里另外两位师姐呢?为何连日常用品都收拾得如此整齐?是临时有什么集体要事外出?还是……遇到了什么不得已的、甚至危险的情况?

她猛地想起昨日下船时,在码头嘈杂的人声中似乎听到零星议论,有路人提到近来附近州县也不太平,时有形迹可疑的陌生面孔出没,甚至有人说看到了不明身份的黑衣人在夜间活动。当时她一心赶路,未及细想,此刻这些话语却如同冷箭般射回她的脑海,每一个细节都变得清晰而可怕。

难道……难道师父的离去,竟与这些变故有关?难道倭寇或者南境王的邪风,真的已经吹到了这偏远的山野?这个想法让苏青绫不寒而栗。她知道师父虽然年事已高,但绝不会不留下任何讯息就匆忙离去,除非……除非是遇到了无法抗拒的危险。

苏青绫站在寂静无人、暮色笼罩的庭院中,夕阳最后的余晖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下,灰暗的阴影迅速吞噬了整个道观,也将她的心拖入深深的黑暗。寒意从脚底升起,顺着脊背向上蔓延,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她环顾着这熟悉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担忧、沉重的困惑和一种计划被打乱的茫然无措。这里本应是安全的港湾,是历经海上波折后的避风港,如今却变成了一个充满谜团的空城。

师父究竟去了哪里?是自行离开,还是被迫离去?为何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任何线索?是来不及,还是不能?这些问题如同毒蛇般缠绕在她的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原本以为,到了白云观就能暂时安定下来,就能见到慈祥智慧的师父,就能护得阿兰周全,也能商讨下一步的行动。可眼前这出乎意料、诡秘冰冷的空寂,彻底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和期望,也让刚刚摆脱海上危机、本以为抵达安全港湾的她们,再度陷入了一个充满未知、吉凶难料的迷局之中。

山风渐起,越吹越猛,吹得观外那片松林呜呜作响,声音凄厉,仿佛无数冤魂在低语哭泣,诉说着浓浓的不安与警告。松涛阵阵,如同海浪般一波接一波,在这寂静的山间显得格外清晰。

夜色,正悄然降临,如同墨汁般迅速染遍天地。星辰尚未出现,只有一弯苍白的新月挂在天边,投下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观中的景物,却让阴影显得更加深邃可怕。

苏青绫猛地握紧了她的金色长鞭,冰凉的鞭柄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这柄长鞭陪伴她多年,既是武器,也是慰藉。她将阿兰紧紧护在身边,感受到少女微微颤抖的身体,心中涌起一股保护的责任感。

她的目光如电,高度警惕地扫视着这座突然变得无比陌生、空旷而又危机四伏的山间道观。每一个阴影笼罩的角落都仿佛隐藏着秘密和危险,每一扇虚掩的门窗后都可能藏着未知的威胁。

黑暗已经完全笼罩了大地,道观沉浸在一片深沉的寂静之中。苏青绫知道,这个夜晚将会格外漫长,而她必须找出师父失踪的真相,无论前方等待着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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