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次从昏沉中醒来,夜色已经像柔软的绒布般包裹了整个小屋。
我躺在床上,眨了眨还有些沉重的眼皮,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妈妈那双盛满月光的眼睛。
“醒了吗妮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妈妈轻声问道,手指温柔地梳理着我额前汗湿的碎发。
她的声音像林间最清澈的溪流,总能抚平我所有的不安。
我静静地望着妈妈。
烛光在她精致的侧脸上跳跃,将她银白色的长发染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妈妈真的很美。
不是那种张扬夺目的美,而是像月光下的铃兰花,恬静而坚韧。
她的眼睛是精灵族特有的翡翠色,此刻正映着我的小小身影。
可正是这份美丽,成了族群里那些精灵们诟病的缘由。
他们无法容忍族群中最美丽的精灵女子与人族通婚,更无法接受我这个半精灵孩子的存在。
每当我和妈妈走过,总能听见那些刻意压低的议论:“看啊,就是她玷污了我们高贵的血脉……”
我不理解,也讨厌那些声音。
“我没事妈妈,只是有点累,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我小声说道,声音里带着挥之不去的自责。
我能想象到,当我又一次在某个角落昏迷不醒时,妈妈是如何焦急地寻找,又是如何独自一人将我背回家中。
从来不会有人帮她。
哪怕是妈妈的亲人,在有了我以后也不再和妈妈有任何联络。
在这个排斥我们的精灵族群中,他们巴不得我这个“肮脏血脉”早日消失。
妈妈沉默了片刻,那沉默重得让我心慌。
她伸手轻抚我的脸颊,指尖有些冰凉:“妮妮,你恨妈妈吗?不仅没有给你一个正常的家,还让你受到这些不公平的对待。”
恨?
这个字像一根刺扎进心里。
我怎么会恨妈妈呢?
尽管那些精灵孩子们朝我扔石子,骂我是“杂种”。
尽管大人们总是用嫌恶的眼神看着我。
尽管我们被安排在族群最边缘的小屋里,仿佛我们是什么瘟疫……
可妈妈从未让我感觉缺少过爱。
每个寒冷的夜晚,她会把我紧紧搂在怀里,哼唱起人族与精灵族交织的古老歌谣。
每次我被欺负后哭泣,她总会擦干我的眼泪,告诉我:“妮妮,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最美好的事。”
她是如此温柔,却又如此坚强,独自承受着所有的非议与白眼,却从不在我面前流露半分脆弱。
就算是恨,我也只会是恨那些欺负我们的人,我怎么会去恨唯一对我好的妈妈呢?
“妈妈,我不恨你。”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只能化作这最简单的一句。
可就是这短短几个字,让妈妈的身体猛地颤抖起来。
她突然俯身紧紧抱住我,把脸埋在我的肩头。
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落在我的脖颈上,那是妈妈的眼泪。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样紧紧地抱着我,仿佛一松手我就会消失。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窗外的月亮又升高了几分。
从那天起,我更加坚定了要完成“爸爸”的决心。
如果有了爸爸,他就能保护妈妈不再流泪,就能让我们不再被欺负。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悄悄收集着各种材料:湖边最柔韧的柳枝、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松脂、还有从废弃鸟巢里找到的柔软羽毛。
幸运的是,艾瑞克那几个讨厌鬼这几天都没来找我麻烦。
或许他们终于对我这个“无聊”的半精灵失去了兴趣。
这种宁静让我得以全心投入我的创作。
我用柳枝编织骨架,用松脂粘合接缝,用羽毛填充内里。
每一天,当妈妈外出劳作时,我就在月光湖那里,一点一点地搭建着我的“爸爸”。
时间在指尖流淌,我记不清究竟过去了多少天,只记得树影在空地上转了无数个圈,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
终于,在一个夕阳如血的傍晚,我完成了最后一处修饰。
他站在那里。
比我高出整整两个头,柳枝编织的身体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泽。我给他做了宽阔的肩膀,这样他就能把我和妈妈一起拥入怀中。
我给了他结实的双臂,这样他就能赶走所有想要伤害我们的人。
我甚至用最光滑的树皮为他刻出了一张温柔的脸。
虽然还没有五官,但我想象中的爸爸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爸爸。”
我踮起脚,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你先在这里乖乖待着哦,晚上妮妮再过来看你,可不许乱跑,要不然不见了我可是会生气的!”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晚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我知道他不会回答,但我的心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待。
因为今晚就是月圆之夜。
传说中月光湖魔力最为充沛的时刻。
关于月光湖,族群中流传着许多可怕的传说。
他们说湖底沉睡着远古的诅咒,说月圆之夜会有怨灵在湖边游荡。
正因如此,这里成了所有精灵避之不及的禁地。
可我不怕。
恰恰相反,这里是我唯一的避难所。
每当我被追逐、被欺负时,只要逃进月光湖的范围,那些精灵就会戛然止步,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着他们。
在这里,高大的银枫树会为我撑起一片安宁,夜莺会在枝头为我歌唱,湖水会在月光下泛起温柔的涟漪,仿佛在欢迎我这个不被任何地方接纳的孩子。
我最后看了一眼静静伫立在暮色中的“爸爸”,转身蹦蹦跳跳地踏上回家的路。
银铃花在路边摇曳,散发出甜甜的香气。
我小心地藏起内心的雀跃。
这是我和月光湖之间的秘密,连妈妈都不曾知晓。
小屋的炊烟已经袅袅升起,妈妈一定在准备我们简单的晚餐。
我加快脚步,心里默默祈祷:但愿今晚的月光能听见我的心声,但愿奇迹真的存在,但愿我能给妈妈一个不再流泪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