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心脏,耀日皇宫深处,一间不对外界开放、仅用于君王最私密休憩的书房内。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并未完全拉拢,任由窗外清冷的月光与宫城内稀疏的灯火交织着。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书卷、优质木料与一种特供雪茄的淡淡醇香,此刻,又混合进了一缕更为浓烈、辛辣的酒气。
耀辉君王并未端坐于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华丽王座,而是颇为随意地斜倚在一张宽大的、包裹着柔软深色皮革的靠背椅中。
他褪去了白日里那身威严繁复的帝王礼服,只着一件用料考究但款式简单的深紫色便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
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短发,此刻也有些散乱地垂落额前,为他平添了几分罕见的慵懒与……人间烟火气。
他手中把玩着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方杯,里面盛满了琥珀色的、散发着浓郁橡木与谷物芬芳的烈酒。
目光有些迷离地落在杯中随着他手腕轻晃而荡漾的液体上,仿佛那漩涡里藏着逝去的时光。
“你们知道吗,”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日少了几分朝堂之上的清越威严,多了些酒后微醺的沙哑与低沉。
“小的时候,我其实……非常喜欢喝果汁。那种用各种新鲜水果压榨出来的,甜滋滋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液体。”
他微微停顿,嘴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追忆弧度的笑意,那笑意却未完全抵达他深邃的眼眸深处。
“那时候,宫里的规矩多,总觉得束缚。
我便偶尔,嗯,非常偶尔地,会想办法偷偷溜出王宫。
也不去什么危险的地方,就是找一家看起来最热闹、最普通的街边酒馆,挤在那些大声谈笑、汗流浃背的佣兵和工人中间,然后……
用那种最大的、专门用来装黑麦啤酒的特制扎啤杯。”他用手比划了一下。
“对,就是那种,杯壁厚实,带着把手,看起来笨拙又豪迈的杯子。
让老板给我满上最新鲜的果汁,苹果的,橙子的,或者混合的……然后就那么捧着,大口大口地灌下去。冰凉的果汁顺着喉咙滑入,那感觉,比宫里任何精心调配的饮品都要畅快。”
他的眼神飘向虚空,仿佛穿透了时间的壁垒,看到了那个躲在喧嚣酒馆角落,偷偷享受叛逆与自由滋味的小小身影。
“记忆里的那个扎啤杯,可真大啊……感觉比我当时两个拳头加起来还要大上许多,捧在手里沉甸甸的,几乎能把我的脸都埋进去。”他轻笑一声,带着些许自嘲。
“可是现在回过头来看,当时觉得巨大无比的扎啤杯,到了如今,反倒是显得……有些小巧玲珑起来了。”
他自顾自地拿起旁边造型古朴、却明显是大师手工打造的银质酒壶,又给自己的水晶杯满上了那色泽深邃的烈酒。
琥珀色的液体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你们说,”他抬起眼帘,目光扫过安静坐在对面的两人,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哲学般的困惑,却又混杂着不容错辩的落寞。
“究竟是时间抛弃了我,让我停留在了过去的某个刻度,还是……其实是我自己,一直在固步不前,没能跟上这世界的脚步呢?哈哈哈!”
他发出一阵笑声,试图用爽朗掩盖那瞬间流露出的、与帝王身份格格不入的迷茫,但那笑声的尾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空洞。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幻星与静柏。
幻星依旧是那副如同被时光遗忘的幼女模样,精致的脸蛋,剔透的紫眸,穿着繁复华丽的暗色洋裙,白丝小腿在空中轻轻晃荡。
与这孩童外表形成极致反差的,是她手中同样端着一只水晶杯,里面盛的酒液颜色甚至比耀辉君王的还要深浓几分。
听到君王的话,她只是笑眯眯地,像只狡黠的猫咪,伸出小手,拿着自己的杯子与耀辉君王的轻轻碰了一下。
“叮。”
一声清脆的鸣音。
然后,在耀辉君王和静柏的注视下,她竟真的仰起头,“咕噜咕噜”几声,将杯中那让许多壮汉都望而却步的烈酒,如同喝水般一饮而尽。
白皙的小脸上甚至没有泛起一丝红晕,只有那双紫眸,似乎变得更加幽深了一些。
可千万别被这副极具欺骗性的外表所迷惑。
若论起真实的年龄与资历,严格来讲,眼前这位耀辉君王,乃至沉稳的静柏、远在边疆的狂狮,几乎都可以说是她看着长大的。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帝国活着的史书之一。
静柏则坐在稍远一些的单人沙发上,身姿依旧保持着惯有的端正与优雅。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蓝相间法袍,鼻梁上的水晶眼镜反射着壁炉跳动的火光。
她面前的小几上放着的是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清茶,茶叶的清香与房间内的酒气形成了微妙的抗衡。
耀辉君王了解她的习惯,从未勉强她参与这种饮宴,即便静柏曾出于礼节表示可以陪同,也被他温和而坚定地拒绝了。
“陛下,”静柏的声音平和,如同山涧清泉,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您今夜……可是在怀念从前的时光?”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君王话语中那不同寻常的感伤基调。
耀辉君王晃了晃酒杯,目光重新聚焦在琥珀色的液面上,摇了摇头:“并非如此,静柏。并非刻意怀念。
只是……偶尔看得多了,经历得多了,难免会心生感慨,觉得世事变迁,有些东西,似乎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杯壁,发出规律的轻响。
“就像这酒杯,小时候觉得它大,现在觉得它小。是杯子变了,还是我看待它的眼光变了?”
酒精似乎让他的思维比平日迟缓了些,也更为发散。
他愣了一下,仿佛才想起召见二人的目的,稍作思考才回答道:“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觉得近来诸事……暂且算是告一段落,忽然想找人说说话,简单的庆祝一下,闲聊片刻罢了。”
他省略了“血色危机”尚未完全解除,但这并不影响他此刻想要片刻松弛的心情。
静柏闻言,轻轻颔首,表示理解。
确实,最近一段时间,耀日帝国内部经过一系列雷霆手段,清剿邪神信徒、稳定青藤公国局势、推进疫苗研发……
诸多繁杂棘手的事务,在君王卓绝的智慧和强有力的手腕下,已基本理顺,只剩下最后也是最棘手的那片血色区域等待解决。
陛下他,确实需要,也值得拥有这样片刻的、卸下重担的放松。
他这段时间耗费的心神,远超常人想象。
就在这时,刚刚豪饮完一杯烈酒的幻星,啪地一声将空杯放在桌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她灵活地跳下椅子,几步凑到耀辉君王身边,毫不客气地将小小的右手搭在了这位帝国至尊的肩膀上,歪着头,那双紫眸带着促狭的笑意,挑眉道:“哎呀,陛下,我懂!我懂!”
她一副“大家都是男人”的了然表情,尽管她的外表毫无说服力。
“说白了,就是夜深人静,觉得身边缺个知冷知热、能说体己话的人了对吧?觉得这深宫高墙,有时候也太过冷清寂寞了?”
她用手肘轻轻撞了撞耀辉君王的胳膊,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什么秘密。
“这样,正好我收到消息,隔壁炎霜帝国的那位小公主前些日子刚办完成年礼,听说模样、天赋、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好!
要不要我去帮你牵个线,搭个桥?保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还能让那边觉得是咱们占了天大的便宜!”
“噗,咳咳咳!”耀辉君王刚含入口中,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的烈酒,直接被幻星这番石破天惊的话惊得喷了出来,呛得他连连咳嗽,俊美的脸庞瞬间涨红。
他一边狼狈地拿起一旁的真丝手帕擦拭嘴角和衣袍,一边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瞪着身边这个为老不尊的家伙,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幻星!休得胡言乱语!”他好不容易顺过气,声音里带着一丝愠怒和十足的无奈。
“朕绝无此意!”他简直要怀疑这老妖怪是不是故意借着酒劲来消遣他。
“唔…不喜欢女人啊?”幻星却像是完全没看到他的黑脸,或者说根本不在乎,她托着下巴,故作沉思状,紫眸中闪烁着更加诡异的光芒。
“那就是喜欢男人咯~”
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这个嘛……
嗯,确实有点难搞,毕竟涉及到的方面更多,操作起来需要更谨慎一些。不过嘛,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她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语气却兴奋起来。
“但是陛下,首先我们得搞清楚一个最关键的核心问题!
您……咳咳,您在这方面的偏好,是属于……主动进攻的那一方呢?还是更倾向于……嗯,被动防守的那一方?这个定位非常重要,直接决定了我们后续的行动策略和资源倾斜方向!您先透个底?”
耀辉君王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黑来形容了,那简直是电闪雷鸣,山雨欲来。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理智的弦正在一根根崩断。
这个幻星,果然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什么惊世骇俗的话都敢往外蹦!
一旁的静柏早已听得目瞪口呆,脸颊微红。
眼见幻星越说越离谱,陛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再也顾不上什么礼仪风度,急忙起身,快步上前,一把从后面捂住了幻星还要继续“分析”下去的嘴。
“幻星!慎言!”静柏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和尴尬。
然而,已经晚了。
耀辉君王猛地站起身,周身瞬间爆发出强大的魔力波动,虽然并未动怒到动用帝王权柄的程度,但那磅礴的气势已让书房内的空气都为之一凝。
他黑着脸,咬牙切齿地低喝道:“剑来!”
一道金色的流光应声从他虚握的掌心迸发,凝聚成一柄纯粹由光芒构成的、虽无实体却散发着凛冽剑意的长剑虚影。
“唔唔唔!陛下你干嘛!”被捂住嘴的幻星发出含糊不清的抗议,大眼睛里却闪烁着“你玩不起”的控诉光芒。
“朕今日就让你这个为老不尊的家伙,好好长长记性!”
下一刻,在这帝国最核心、最隐秘的书房内,上演了一场极其违和的追逐战。
尊贵的耀辉君王,手持光剑虚影,追着外表如同幼女、实则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幻星,绕着昂贵的沙发和书架跑圈。
幻星一边灵巧地躲避,一边发出夸张的“惨叫”和求饶,而静柏则无奈地站在一旁,扶额叹息,完全插不上手。
最终,这场原本意图“庆祝与闲聊”的私人小聚,以耀辉君王成功地用光剑虚影的剑鞘,如果那也算剑鞘的话,不轻不重地“教训”了幻星几下,引得她哇哇大叫而告终。
书房内,酒气、茶香、以及那哭笑不得的混乱气息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位帝国主宰难得一见的、褪去所有光环后的真实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