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之上,若离周身的绝对寒意领域,因那无意识间凝结出的“九幽寒髓之晶”而愈发凝实、凛冽。
那并非刻意为之的威压,而是她存在本身与万载空青冰魄宝座交融后,自然流淌出的法则异象,如同日月辉光,无需宣告,便已君临天下。
下方广场,万修噤声。
先前那玄冰阁女修被自身术法反噬冰封的惨状,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所有人心头的狂热与侥幸。
那惊鸿一瞥的九幽寒髓之晶,更是如同神罚烙印,深深烙进了每个人的神魂深处,让他们清晰地认识到自身与台上那位的差距——那是萤火与皓月,尘埃与星海的差别,是生命层次上不可逾越的绝对鸿沟。
接下来的比试,彻底变了味道。
擂台上的年轻修士们,再无之前的意气风发、锐意进取。
他们出手变得小心翼翼,灵力运转滞涩不堪,眼神时不时惊恐地瞥向北方高台,生怕哪一个术法光芒过盛,哪一道剑气过于凌厉,便会再次惊扰那尊冰雕的神只,引来灭顶之灾。
这哪里还是切磋论道、彰显实力的盛会?
分明成了在至高威压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滑稽表演。
评审席上,各大宗门的领袖、长老们,也是面色凝重,如坐针毡。
他们早已没了点评切磋的心思,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努力收敛自身气息,恨不得化作背景,只求不要引起那位殿下丝毫的注意。
偶尔需要裁定胜负时,声音都干涩发紧,生怕说错一个字。
容澈倒是没那么多心理负担,但他也觉得无比憋闷。
下面的打斗变得难看至极,让他提不起半点兴趣。
他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若离身上,一会儿担心殿下会不会觉得无聊,一会儿又偷偷观察殿下吃了多少他“进贡”的糕点,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
澹台明澈摇着玉扇的手早已停下,俊雅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他发现自己精心准备的、原本打算在适当时机向殿下展示的几套上古阵图,此刻显得如此可笑。
在那种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技巧、任何算计,都苍白得如同纸糊。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但他眼底深处,那抹不甘与渴望,却燃烧得更加扭曲。
孤峰之上的无夜,怀抱古剑,冷峻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邃如寒渊的眼眸,比平时更加锐利。他周身剑意内敛到了极致,仿佛一柄收入最深剑鞘的古刃。
方才那丝九幽寒髓之晶的气息,让他感受到了大道无穷,也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剑道之心——守护,唯有极致的力量,方能守护想守护的一切,哪怕在那力量面前,自身渺小如斯。
玉清珩依旧安静地坐在清虚宗席位。
他并未像其他人那般惶恐不安,只是微微垂着眼睑,如同老僧入定。只是那偶尔轻颤一下的、浓密如鸦羽的睫毛,泄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他袖中的手,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腰间一枚温润的古玉,那玉上刻着一个极淡的“静”字。
方才那震撼寰宇的一幕,并未让他恐惧,反而像是一道极致冰冷的清泉,涤荡了他心中因这场盛会而起的些许微澜,让他更加看清了自己的道心——不为攀比,不为虚名,只为苍生执剑,守心中一方净土。
至于那高处的身影……他将其深深埋入心底最深处,化为一场永不可企及、却也无悔的遥望。
而引发这一切的源头——若离,对此毫无所觉,亦或根本不在意。
她品完了那盏“雾凇寒梅酿”,微序无声上前,将酒盏撤下,换上了一套全新的寒玉茶具。
鱼皖豫指尖凝聚极寒水汽,萃取空中最纯净的水灵之力,注入一枚形似含苞待放雪莲的茶壶中,壶内是以“千年雪顶银针”与“万年冰蝶兰”花瓣窨制的花茶。
茶水倾泻而出,竟是如同流动的月光般皎洁清透,散发出空灵幽远的冷香。
若离执起薄如蝉翼的寒玉茶杯,浅啜一口。
茶汤冰凉,入口并无寻常茶味的苦涩,唯有一种极致的纯净与清冽,仿佛能洗涤神魂,与她体内的太阴清辉隐隐共鸣。
“尚可。”她心中再次给出这个评价。已睢四人在琢磨她口味这方面,倒是愈发精进了。
她的目光,依旧大部分时间游离于擂台之外,灵觉如同最精密的罗盘,锁定着地脉深处那丝飘忽不定的邪气残留。
经过方才那瞬间的领域波动,那丝邪气似乎受到了惊吓,隐匿得更深了,但依旧没能完全逃脱她的感知。
其源头,指向天衍剑宗后山禁地的方向,而且……似乎与某种古老的剑意封印纠缠在一起。
“有点意思。”她淡漠地想道。
天衍剑宗,看来藏着些不小的秘密。
时间在这种诡异而压抑的气氛中缓慢流逝。
终于,在又一场索然无味、双方都恨不得立刻认输的比试结束后,法会主持者几乎是如释重负地宣布了本次万宗法会头名魁首的诞生——正是清虚宗的玉清珩。
他凭借之前几场干净利落、道韵自然的胜利,积累了足够的优势,加之最后几场对手心态失衡、发挥失常,他几乎是毫无悬念地夺得了桂冠。
当宣布结果时,玉清珩微微一怔,随即恢复平静。
他缓步走上中央擂台,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那些目光中,有羡慕,有敬佩,也有复杂。
颁奖仪式本应是盛会的高潮,此刻却进行得异常迅速和潦草。
天衍剑宗宗主亲自将盛放着【无相玄冰莲】和【寒玉髓】的寒玉宝盒递给玉清珩时,手都有些微微颤抖,眼神下意识地瞟向高台。
玉清珩双手接过宝盒,姿态从容,温声道谢:“多谢宗主,多谢诸位道友承让。”
他的目光清澈平和,并未因夺冠而有丝毫骄矜之色,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应尽的职责。
唯有在转身面向北方高台,依礼向最高观礼者致意时,他那沉静的眼眸深处,才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如同冰湖下涌动的暗流,瞬间又归于沉寂。
他深深一揖,并未多言。
若离的目光,终于在他身上停留了稍长的一瞬。
但也仅仅是一瞬。
她的注意力,更多地是落在他手中那寒玉宝盒上。
无相玄冰莲的清冽气息,隔着宝盒她也能清晰感知。
“嗯。”她发出了一个单音节的、听不出情绪的回应,算是认可了这个结果。
随即,她便缓缓站起身。
随着她的起身,那股笼罩全场的、令人窒息的绝对寒意领域,仿佛有了生命般,开始向她收拢、汇聚。
广场上的修士们顿时感到浑身一轻,那冻结灵魂的压迫感骤然消失,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纷纷大口喘息,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
但没有人敢出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抹素白的身影。
已睢、云夜、鱼皖豫、微序四人无声地侍立到她身后。
“法会既毕,本殿告辞。”
清冷的声音如同天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甚至没有多看脚下万千修士一眼。
若离的身影,连同她身后的四名侍卫,就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如同水中的倒影被风吹散,悄然变淡,最终彻底消失在那张万载空青冰魄宝座之上。
没有霞光万道,没有空间波动,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彻底地融入了虚空,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只留下那张空荡荡的、依旧散发着亘古寒意的冰魄宝座,以及广场上无数兀自沉浸在震撼与敬畏中、久久无法回神的修士。
来了,如同冰河降临,万物肃杀。 走了,如同清风拂过,了无痕迹。
唯有那残留的极致寒意,以及那惊世骇俗的印象,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心中,恐怕此生此世,都无法磨灭。
万宗法会,就以这样一种谁也未曾预料到的、虎头蛇尾的方式,仓促落幕。
良久之后,广场上才渐渐响起一些压抑的、小心翼翼的议论声,如同解冻的溪流,细碎而惶恐。
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撼与后怕。
玉清珩捧着那沉重的寒玉宝盒,站在原地,望着那空无一物的高台,怔立了片刻。
指尖传来宝盒冰冷的触感,以及其中那株玄冰莲纯净的气息。
他微微收紧了手指,然后转身,默默走回了清虚宗的席位,将宝盒交给同门长老收好,脸上看不出喜怒。
容澈看着殿下消失的地方,失魂落魄,嘴里嘟囔着:“怎么就走了……我还没……”
他还想着法会结束后能不能凑近点跟殿下说句话呢。
澹台明澈合上玉扇,望着空荡高台,眼神晦暗不明。
无夜从孤峰上落下,来到宗主身边,低声交代了几句,目光锐利地扫过后山禁地的方向。
殿下虽然离去,但此地之事,并未结束。
天衍剑宗宗主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强打精神,开始主持后续的收尾事宜,只是那声音,怎么听都带着几分虚浮和心不在焉。
这场本该是修真界百年一度的狂欢盛宴,最终却在一位至高存在无意间散发的寒意下,草草收场,只留下无尽的传说、敬畏、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屈辱与渺小感。
而若离,早已回到了那辆行驶于云海之上的、由九条冰螭牵引的华贵车辇之中。
车辇内部空间广阔,布置得却极为简约清冷,一如昭云殿的风格。
她端坐于主位,指尖把玩着那枚从天衍剑宗地脉深处、强行剥离并封印的一缕极其微弱的、混合着邪气与古老剑意的能量丝线。
冰蓝色的眼眸中,若有所思。
“剑冢封印……蚀骨残念……青帝宫的示好……还有那暗中窥探的视线……”
诸多线索在她冰冷的脑海中交织、分析。
看来,这看似平静的修真界,水面之下,暗流比想象得更加汹涌。
不过,于她而言,皆无分别。
若安稳,便继续蕴鼎品茗。
若生乱,便抬手……碾碎便是。
车辇无声地划破云层,向着北境昭云殿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