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离离开了那处给她带来些许意外之喜的山谷茶棚,但那份对“恰到好处”的感悟,并未让她停下脚步。
她的味蕾依旧渴望更极致的体验,她喜好美食。
她继续游历,足迹踏遍了更多以美食灵馔闻名的地域。
她尝过南疆火山腹地特产的、饱含火灵力的“熔岩椒”,灼热霸道,足以让元婴修士都头皮发麻,她却只评价了一句:“暴烈有余,后韵不足,毁伤了舌上灵窍对细微味道的感知。”
她饮过东海归墟秘境边缘采集的“暗流涌”,酒液漆黑如墨,入口却冰冽刺骨,仿佛能冻结神魂,后又爆发出诡异的回甘。
她品后蹙眉:“阴阳失衡,刻意求奇,失了酒之本味。”
她甚至潜入过西漠一座古老佛寺的禁地,尝了那传闻中以功德念力滋养了万年的“菩提心茶”,茶汤金黄,香气能让人心绪瞬间平和。
她却只觉得:“虚伪的宁静,如同蜡塑之花,无生命之鲜活。”
每一次尝试,都带着极高的期待;每一次品尝,最终都归于淡漠的评判。
她就像一个行走在人间的美食之神,无情地审判着众生奉上的珍馐,却始终找不到能让她真正驻足、为之惊艳的滋味。
她的冰冷与绝美,以及那挥金如土却挑剔到极致的做派,渐渐在一些高阶修士和美食圈中流传开来,成了一个小范围的神秘传说。
有人猜测她是某个隐世大能,有人则认为她是仙界下来游历的仙子。
对于这些议论,若离充耳不闻。
她只是遵循着本能的指引,不断地寻找,不断地失望。
这一日,她循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异常纯净的冰系灵植的感应,来到了一片被万年冰川覆盖的极北之地。
在一座巍峨冰山的背阴面,她发现了一株几乎与玄冰融为一体、只有指甲盖大小、散发着莹莹蓝光的“九叶冰莲”。
此物极其罕见,蕴含的冰系灵力精纯至极,且自带一股清冽的异香,是炼制顶级冰系丹药的至宝,直接服用亦能极大提升冰灵根修士的修为。
若离的目光在那株冰莲上停留了片刻。
她伸出手指,指尖太阴清辉流转,小心翼翼地将那株冰莲连同其根部包裹的一小块万年玄冰一起采下。
她没有将其炼化,而是罕见地取出一个寒玉匣,将其妥善收起。
或许,可以带回昭云殿,让侍者尝试将其融入某种糕点或凝入酒中?
她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比起直接吞噬其能量,她更期待它能与其它食材碰撞出更美妙的滋味。
就在她收起冰莲,准备离开之际。
“前……前辈!请留步!”
一个略显惊慌又带着急切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若离垂眸,看见一个穿着厚厚兽皮袄、修为只有筑基期的年轻男修,正手脚并用地从冰裂缝中爬上来,脸上冻得通红,眼神却紧紧盯着她手中的寒玉匣。
“前……前辈,”那男修气喘吁吁,对着若离恭敬行礼,眼神却带着哀求。
“那株九叶冰莲,是晚辈在此守候了整整三年,才等到它今日成熟……晚辈师尊身中火毒,急需此物救命……求前辈……能否割爱?晚辈愿以全部身家相换!”
他说着,慌忙解下自己的储物袋,双手奉上,里面不过是些低阶灵石和普通材料,与九叶冰莲的价值相比,简直是尘埃与皓月。
若离冰冷的目光落在那年轻修士身上,毫无波动。
守候三年?师尊火毒?与她何干?
此物于她,不过是一味或许能做出新奇点心的材料。于这修士,却是救命的希望。
但这并不能构成她让出此物的理由。
修真界弱肉强食,天经地义。她先看到,先拿到,便是她的。
她甚至没有开口,只是淡漠地收回目光,转身欲走。
那年轻修士见状,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眼中闪过绝望,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雪地里,连连磕头:“前辈!求求您!晚辈愿发下心魔大誓,此生做牛做马报答前辈恩情!只求您救救我师尊!求您了!”
他的额头磕在坚冰上,很快渗出血迹,融化了小片冰雪,看起来颇为凄惨。
若离的脚步再次顿住。
她并非被这孝心感动,而是……觉得有些吵闹。
并且,那血腥气,有点破坏此地纯净的冰雪气息。
她微微蹙眉,回头看了那修士一眼。
年轻修士感受到她的目光,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磕得更用力了。
若离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做了一件让那年轻修士,甚至让任何知晓她本性的人都会目瞪口呆的事情。
她屈指一弹。
那枚装有九叶冰莲的寒玉匣,轻飘飘地落到了那年轻修士面前。
年轻修士猛地愣住,磕头的动作僵在半空,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玉匣,又抬头看看若离,结结巴巴道:“前……前辈……这……”
“聒噪。”
若离只淡漠地丢下两个字,身影一晃,已然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年轻修士呆立原地,过了许久才猛地回过神来,一把抱住那寒玉匣,激动得浑身颤抖,对着若离消失的方向连连叩拜:“多谢前辈!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晚辈赵明,永世不忘前辈大恩!”
他并不知道,他感激涕零的“前辈”,之所以给他冰莲,并非出于慈悲,仅仅是因为觉得他“吵闹”,并且那血腥味“破坏了环境”。
于若离而言,那株冰莲,也只是一次未能达到预期的寻味过程中,一件微不足道的、可以随时丢弃的物品而已。
给了,便给了,并无丝毫挂怀。
她继续她的旅程,仿佛这段小插曲从未发生。
而与此同时,昭云殿内。
容澈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台上,看着外面万年不变的雪景,唉声叹气。
“殿下到底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他掰着手指头数日子。
“都过去快一个月了……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不对不对,殿下那么厉害……那就是……遇到什么好玩的了?为什么不带我嘛!”
他像个被遗弃的大型犬,整个人都蔫蔫的,连捣鼓那些新奇法宝都没了心思。
炽阳居里堆满了半成品,都是他准备等殿下回来献宝的。
期间,他不是没尝试过偷偷溜出去找,但昭云殿外的禁制岂是他能随意突破的?
尝试了几次都被冻得够呛后,他只好死了这条心,天天眼巴巴地等着。
“殿下……你快回来吧……小爷我保证以后更听话……”他小声嘟囔着,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委屈和思念。
而被“遣散”的几人,也各自回到了原本的生活轨迹,只是心境,早已不同。
玉清珩回到了清虚宗,继续处理诛邪盟事务,教导弟子,守护一方安宁。
他依旧是那位温润如玉、受人敬仰的清虚宗首徒。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或是看到某些与她相关的物品,比如她曾用过的茶杯,她曾驻足过的亭台时,会不由自主地停下片刻,望着昭云殿的方向,失神良久。
那份深藏心底的倾慕与无望的守望,如同无声的溪流,静静流淌,永不干涸,却也永无奔流入海之日。
澹台明澈回到了云梦泽,更深地投入到家族事务与阵法研究中。
他变得更加沉稳,也更加深不可测。他动用澹台家的力量, 打探着一切与万物母气鼎、与若离相关的消息。
他知道,直接靠近是下策,他需要等待,等待一个能让她再次“需要”他的时机。
他的倾慕,是静默燃烧的暗火,是精心编织的网,耐心地等待着猎物再次出现。
无夜则回到了天衍剑宗后山禁地,继续他的镇守与修行。
坠星原的经历于他而言,如同一次寻常的磨砺,过去便过去了。
他的剑心依旧纯粹,只是偶尔在冥想时,脑海中会闪过那抹素白清冷、掌控绝对寒意的身影,并非情愫,而是一种对至高力量的印记与参照。
他的道,唯有前进。
而苏砚……
他离开了昭云殿,却不知该去往何方。
家族?那个古老隐世、讲究因果缘法的家族,早已因为他那不容于世的痴妄而对他失望透顶。
他无颜回去,也不想回去。
天下之大,似乎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他的身体在清渊精血的滋养下逐渐恢复,甚至比以前更加强大,那经过蜕变的先天净水体让他对水灵之气的掌控达到了惊人的地步。
但他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空洞。
他像一个游魂,漫无目的地在世间漂泊。
所到之处,山川失色,百花凋零。
不是他有意破坏,而是他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与悲伤,无形中影响了周围的生机。
他不再窥视自己与若离的缘线。
因为那条线,虽然因为幽兰和精血而续接,却依旧纤细得可怜,指向一片虚无缥缈。每看一次,都是新一轮的凌迟。
他活着,仅仅是因为她赐予的这具身体还在本能地呼吸,因为她说过“你的体质……潜力非凡……徒耗光阴”。
他不能死。
死了,就真的彻底“无用”了。
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哪怕只是远远一眼。
这种极致的痛苦与卑微的渴望,将他折磨得形销骨立,即便拥有绝世的容颜和强大的力量,也如同开在冥河畔的花,美得凄艳,惨得惊心。
他的爱,是他的痼疾,是他的炼狱,也是他存在的唯一意义。
若离并不知道,也不会在意,她的一次次淡漠言行,如同最冰冷的刻刀,将那个名为苏砚的青年,雕刻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她依旧在寻味的路上,孤独地行走着,品尝着,评判着,寻找着那或许根本不存在、能完美契合她至高味蕾的终极之味。
而她的寂雪宫中,那尊万物母气鼎,正安静地悬浮着,吞吐着浩瀚生机,等待着它的主人归来,决定它最终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