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暖阁中若离一声冷哼驱散魔念后,昭云殿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平静。
容澈心有余悸,好几日都未再去捣鼓他的点心,只是偶尔坐在炽阳居门口,望着寂雪宫的方向发呆,眼神复杂,时而迷茫,时而坚定。
芷清也乖巧了许多,不再整日缠着容澈玩闹,更多时间是自己待在暖阁里修炼,或者翻阅从花界带来的玉简。
她有时会偷偷观察容澈,觉得容澈哥哥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身上偶尔会流露出一丝让她感到陌生和不安的气息,虽然很快又会消失。
已睢四人依旧沉默而高效地运转着昭云殿的一切,并将那日细微的魔念波动记录在案,呈报给了若离。
若离扫过一眼,便不再关注。
蝼蚁的伎俩,不足以让她费心。
只要不越界,她便懒得理会。
然而,厄刹那的阴谋并未停止。
硬来的手段行不通,他便采取了更隐蔽、更恶毒的方式。他无法直接将强大魔念侵入昭云殿核心区域,但他可以持续地、极其微弱地、从外围影响着北境的天地灵气,尤其是偏向负面、沉寂、阴寒的能量波动。
这种影响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潜移默化的“环境渲染”,极其难以察觉,甚至连昭云殿的大阵都无法完全过滤。
这种环境无形中会放大修士内心的负面情绪,尤其是对于心志不坚或本就心存执念之人。
容澈,恰好就是最好的温床。
他求而不得的执念,他对自身弱小的不甘,他对若离那份炽热却得不到回应的倾慕,以及那枚深种体内、虽被封印却与这些情绪隐隐共鸣的魔种,在这股被恶意渲染的“环境”影响下,开始缓慢而持续地发酵。
他的情绪变得比以往更加起伏不定。
有时会莫名烦躁,看什么都不顺眼;有时又会陷入极度的自我否定和沮丧中;但更多的时候,是一种越来越偏执的、想要证明自己的焦灼感。
“不够……还是不够强……不够好……”他常常在炼器房里对着失败的半成品喃喃自语,眼底偶尔会掠过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暗红。
他又开始疯狂地尝试制作点心,比以往更加投入,甚至有些不顾后果。
他开始偷偷尝试融入一些属性更为极端、甚至带有微弱狂暴能量的稀有冰系材料,试图强行提升点心的品级和威力,以求能“震撼”到若离的味蕾。
芷清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试图劝他:“容澈哥哥,你不要太着急了,慢慢来嘛,姐姐她……”
“你懂什么!”有一次,容澈竟然极其不耐地打断了芷清的话,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冲。
“殿下高高在上,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不做到极致,她怎么可能看得上眼!”
芷清被他吼得一怔,嫩绿色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委屈地看着他。
容澈吼完也是一愣,看着芷清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中闪过一丝懊悔,但那股莫名的烦躁和焦灼很快又占据了上风,他扭过头,硬邦邦地说:“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回去吧。”
芷清咬着唇,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扭头跑回了暖阁。
她不明白,为什么容澈哥哥突然变得这么凶,这么陌生。
这次小小的争执,如同投入湖面的又一粒石子,让两人之间原本轻松融洽的关系,蒙上了一层阴影。
之后几天,芷清赌气没去找容澈。
容澈也沉浸在那种焦躁偏执的状态里,没有在意。
他甚至没有再去膳坊“偷师”,而是完全凭着自己那些大胆且危险的“灵感”闭门造车。
若离对殿内这些细微的变化有所察觉,但她并未干预。
于她而言,容澈的心性磨练是他自己的事,芷清的委屈更是孩童心性,无足轻重。
只要不闹到她面前,不影响她蕴养母气鼎,她便懒得过问。
她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感知那丝与南疆邪气同源的、飘渺的源头上,偶尔会吩咐已睢等人留意类似能量的奇异之物。
这一日,容澈觉得自己终于“成功”了。
他找到了一种名为“煞冰髓”的极端材料。
此物生于极阴绝煞之地,虽是冰属性,却内蕴一丝极其狂暴的阴煞能量,极难驾驭,寻常修士避之唯恐不及。
但容澈却觉得,正是这种极致的“冰”与隐藏的“烈”,或许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冲破殿下那“尚可”的壁垒。
他耗费了巨大心力,几乎耗尽了近日所有修为,才勉强将一丝“煞冰髓”的精华萃取出来,融入以万年玄冰乳为主料的点心中。
成品出炉时,竟意外地平静,是一块通体漆黑如墨、却光滑如镜、散发着诡异幽光的方形糕体,名为“九幽墨玉糕”。
点心制成的那一刻,容澈体内那枚魔种,因为这股同源的阴煞能量的刺激,猛地剧烈跳动了一下,一丝微不可查的魔气竟顺着他的指尖,悄然融入了那块“墨玉糕”中。
容澈本人毫无察觉,他只感到一阵虚脱,但看着那块卖相奇特、能量波动异常强大的点心,眼中充满了偏执的兴奋。
“成功了……这次一定……一定可以!”他喃喃着,小心翼翼地将点心放入玉盒,甚至忘了叫上芷清,径直冲向寂雪宫。
“殿下!容澈新制了‘九幽墨玉糕’,请您品鉴!”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异常的亢奋和颤抖。
“进。”
若离的目光落在那个漆黑的玉盒上,冰蓝色的眼眸微微一动。
她感觉到了,那点心里蕴含的能量不仅极端,还夹杂着一丝……令人不悦的、熟悉的污秽气息。
虽然极其微弱,几乎被那霸道的冰煞之气掩盖。
已睢上前,接过玉盒,打开。
那块漆黑如墨的糕点呈现在若离面前。
若离没有立刻去拿。
她看着容澈,此刻的容澈,眼白泛着细微的血丝,呼吸急促,周身气息浮躁不定,那被封印的魔种在他体内活跃得前所未有。
“此物,你用了何料?”她淡淡问道。
容澈正处于亢奋状态,并未察觉若离语气中的一丝冷意,迫不及待地答道:“回殿下,用了万年玄冰乳和……和一点‘煞冰髓’!殿下,这煞冰髓能量极其霸道,我费了好大力气才……但成品效果很好!您尝尝,一定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若离已经冷冷打断:“煞冰髓?魔气滋生的污秽之物,也敢呈于本殿面前。”
她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和威压,瞬间将容澈所有的亢奋和热情浇灭!
容澈猛地僵住,脸上的兴奋瞬间转为错愕和慌乱:“魔、魔气?不……殿下,我只是……我只是想用它极寒的属性,我……”
“愚蠢。”若离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贪功冒进,心志不坚,易受外邪所趁。此物,污秽不堪。”
她甚至没有品尝,只是指尖微动,盛放着那“九幽墨玉糕”的玉盒瞬间被一层极寒冰晶覆盖,下一刻,连同里面的点心,一起化为齑粉,消散在空中。
连同那一丝微弱的魔气,也被彻底净化。
“滚出去。静思己过。”若离下了逐客令,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厌弃。
容澈如遭雷击,呆呆地看着那消散的玉粉,又抬头看看若离冰冷厌弃的眼神,只觉得一股冰寒从头顶灌到脚底,连心脏都被冻得麻木了。
污秽不堪……愚蠢……滚出去……
这些字眼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他本就因偏执而变得脆弱的心脏。
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坚持,甚至不惜冒险尝试极端材料……在她眼中,原来只是愚蠢和污秽?
巨大的羞辱感、失落感、还有那股一直被压抑的不甘和怨愤,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里爆发开来!
而他体内那枚魔种,在这极致负面情绪的灌溉下,疯狂地跳动起来,封印剧烈震颤,丝丝缕缕的魔气开始不受控制地溢出!
“啊——!!!”容澈突然抱住头,发出一声痛苦又疯狂的嘶吼,双眼瞬间变得赤红如血!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看不到?!我那么努力!我那么喜欢你!为什么连一点点的认可都不肯给我?!!”他失去理智般地朝着冰榻之上的若离咆哮,周身开始弥漫出漆黑的魔气!
“大胆!”已睢四人瞬间而动,冰冷的杀意锁定了容澈!
但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
“容澈哥哥!不要!”
听到动静匆忙赶来的芷清,正好看到容澈魔气爆发、对着若离嘶吼的一幕,她吓得小脸煞白,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想要拉住他!
已经完全被心魔和魔种控制的容澈,根本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只觉得有人阻拦他,暴戾之气上涌,反手就是一挥!
一股夹杂着狂暴冰煞之气和精纯魔气的力量,狠狠撞在了芷清的身上!
“噗——!”芷清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娇小的身躯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口中喷出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重重撞在冰冷的殿柱上,软软滑落在地,瞬间昏迷过去,气息变得极其微弱。
那鲜血,恰好有几滴,溅落在了容澈的脸上。
温热的、带着勃勃生机的、属于芷清的鲜血。
容澈猛地一震,赤红的眼眸中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和呆滞。
他……做了什么?
就在他这瞬间的怔愣和魔气稍缓的间隙——
“镇压。”
若离冰冷的声音响起,不带丝毫情绪。
已睢四人同时出手,四道极致冰寒的太阴清辉如同枷锁,瞬间缠绕而上,将容澈连同他周身溢散的魔气死死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若离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芷清身边。
她蹲下身,指尖泛起纯净柔和的清辉,迅速检查着芷清的伤势。
五脏六腑均受重创,经脉多处断裂,更有一股阴煞魔气侵入心脉,疯狂吞噬着她的生机!
伤势极重!
若非芷清本身是花界公主,体质特殊,生命力远比一般修士旺盛,此刻恐怕已然香消玉殒!
若离冰蓝色的眼眸中,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实质的寒意。她抬起眼,看向被死死镇压、眼中赤红与清明交织挣扎、脸上还带着芷清血迹的容澈。
“孽障。”
她吐出两个字,声音冷得能冻结时空。
整个寂雪宫的温度,骤然降至连已睢四人都感到心悸的程度。
容澈看着她眼中的冰冷和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再看看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芷清,巨大的恐惧和悔恨瞬间淹没了他,魔气如同潮水般褪去,眼中血色尽退,只剩下无尽的恐慌和绝望。
“不……不是我……殿下……我……”他徒劳地张着嘴,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若离不再看他,抱起昏迷的芷清,身影一闪,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命令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
“关入玄冰狱底层,彻查魔气来源。”
“是!”已睢四人躬身领命,冰冷的目光看向面如死灰、彻底崩溃的容澈。
风暴,终于降临。
而远在魔域的厄刹那,通过那瞬间爆发的魔种感应,满意地感受到了昭云殿内爆发的混乱、绝望和冰冷杀意。
他端起一杯猩红的魔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愉悦的弧度。
很好。
第一步,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