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离坐于冰榻,眸光偶尔掠过那枚寂灭之核,心中流转过关于其特性应用的种种淡漠念头,却并未立刻付诸实践。
于她而言,思考本身,便已是打发无尽时光的一种方式。
云夜离去搜寻灵植已有数日。
殿内少了其一人的气息,于这广阔冰宫而言,并无丝毫不同。
已睢、鱼皖豫、微序依旧如同最完美的冰雕,静立守护。
若离的注意力,大部分时间仍沉浸在与母气鼎及宫殿本身的共鸣之中,体味着那新增的、微弱的寂灭道韵为这片绝对领域带来的、更加深邃不可测的变化。
她甚至能感知到,北境浩瀚的冰原之下,那些沉睡的地脉灵髓,似乎也因殿内这核心的微妙强化,而变得更加沉寂、更加内敛,仿佛被赋予了某种终末的沉淀。
这一日,她正引动一丝北境的地脉寒意,尝试将其与寂灭之核自然散发的终末气息进行极其缓慢的融合试验,观察其性质变化。
忽然,她那精密感知着整个北境能量流动的神识,捕捉到了两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正从不同的方向,艰难地穿越被魔劫蹂躏后尚未完全恢复生机的冰原,朝着昭云殿的方向而来。
并非强大的入侵者,其力量层次甚至算不上顶尖。
一股气息,妖气森森,却并非寻常妖兽的混乱暴戾,而是带着一种古老的、源自血脉的高贵与灼热,只是此刻这灼热显得十分黯淡,充满了疲惫与一种深沉的悲恸。
其形貌……似蛇非蛇,似蛟非蛟,隐有龙形,却无龙之神圣,反而带着妖族的野性与不羁。
另一股气息,则阴冷晦涩,飘忽不定,仿佛融入了阴影本身,带着冥界特有的死亡与安眠之意,但其核心却并非邪恶,更像是一种秩序的维护者。
这气息更加小心谨慎,几乎完全融于环境,若非若离对北境掌控已入微毫,几乎难以察觉。
若离冰蓝色的眼眸未有波澜。
妖界与冥界的生灵?
竟会同时出现在北境,还朝着她的宫殿而来?
魔劫方息,这些蝼蚁便迫不及待地开始新的奔走钻营了么?
她对此毫无兴趣。
无论他们是为何而来,是求助、是窥探、或是其他,于她而言,皆是无关紧要的杂音。
她心念微动,那笼罩昭云殿外围的“寂灭屏障”悄然增强了数分。
一股更加浓郁的、万物终焉的死寂意志弥漫开来,如同无形的警告,清晰地传递给那两位不速之客:止步,前行者,归于虚无。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两股气息在触及这强化后的寂灭屏障意志时,虽然明显感到了巨大的恐惧与压迫,却并未立刻退去。
那股妖气的主人,在距离昭云殿千里之外的冰崖下停住了脚步。
他显出了部分本体,那是一条通体覆盖着暗红色鳞片、头生独角、腹下有四爪的蛟龙!
只是此刻他鳞片黯淡,多处破损,角上甚至有裂痕,显然身受重伤。
他盘旋于冰崖之下,仰望着昭云殿的方向,巨大的龙目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敬畏、绝望,以及最后一丝疯狂的祈求。
他并未强行冲击,而是猛地低下头,以一种近乎叩拜的姿态,将一枚散发着微弱光晕、似乎蕴含着其本命精血的鳞片,奋力投向昭云殿的方向。
那鳞片飞行了一段距离,便被寂灭屏障的意志碾磨,光芒迅速黯淡,但其上承载的一道以血为媒、充满悲怆与急切的神念信息,却顽强地穿透了屏障,如同泣血的哀鸣,回荡在屏障边缘:
“妖族太子熬烈,泣血恳求圣女殿下!吾妹汐颜……汐颜她为阻魔劫蔓延,守护族地,以身献祭,激活上古妖皇封印,神魂俱损,即将消散于天地!世间唯有至阴至寒之力可暂封其残魂,延缓消散……熬烈深知殿下超然物外,本不敢叨扰,然……然实已走投无路!求殿下……求殿下垂怜,允我携妹残魂至北境边缘,借此地极致冰寒暂息!熬烈愿以妖丹、以性命、以妖族万载珍藏为酬!只求……只求能留她一线生机!”
声音悲怆欲绝,带着妖族太子特有的骄傲被彻底碾碎后的卑微。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股冥界气息的主人,也在另一个方向的极远处停了下来。
他并未显形,依旧隐匿于阴影之中,却以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晦涩的冥文秘语,将一道冷静却同样带着恳求意味的信息,小心翼翼地传递到寂灭屏障边缘:
“冥界引渡者,幽骸,奉十殿阎罗之命,冒昧觐见圣女殿下。魔劫骤起骤落,扰乱生死轮回,无数亡魂滞留各界,怨气冲霄,恐生新变。今感应北境有至阴至寒之新生法则显现,其性似能安魂定魄,涤荡怨戾。阎罗之意,不敢求殿下出手,只恳请殿下允准,于此北境边缘划定一小隅,允我冥界设一临时‘引魂碑’,借此地新生法则余韵,引导安抚滞留亡魂,助其顺利往生。冥界愿奉上‘九幽凝魂珠’十枚,聊表谢意,并欠殿下一个人情。”
两段信息,一者悲怆急切,一者冷静功利,却同时抵达。
若离端坐冰榻之上,面无表情地“听”完了这两段隔空传来的祈求。
妖族公主将死,冥界欲借地引魂。
于她而言,皆是琐事。
那妖族太子的悲恸,引不起她心中半分涟漪。
生死幻灭,本是常态。
至于那冥界引渡者的请求,更是与她无关。
亡魂怨气是否冲霄,轮回是否顺畅,那是冥界自己的职责。
她唯一在意的,是这两者都提到了北境的“至阴至寒”之力,尤其是冥界使者,似乎隐约感知到了她新布下的“寂灭屏障”所散发出的、带有终末安眠意味的独特法则。
这让她微微有些不快。
她的领域,岂容他人觊觎?即便是借边缘一隅,亦是冒犯。
至于酬劳?妖丹?冥珠?人情?
更是可笑。
她何需这些?
她正要心念微动,将那寂灭屏障的警告意志提升到最高,直接将这两股不知好歹的气息彻底碾碎驱离。
然而,就在此时——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了多宝格上,那几个空置的、曾经盛装过苏云卿所献茶点的玉瓶罐子。
尤其是那个曾经装有“九转寒香凝”的寒玉瓶。
那清奇变幻的寒香滋味,似乎还在记忆中留存着一丝极淡的余韵。
如今魔劫虽平,但天地灵脉受损,想要再得到那般品质的灵植茶点,恐怕……难了。
而妖族……万载珍藏?
冥界……九幽凝魂珠?
她对于珍宝本身并无兴趣,但妖族生存繁衍至今,其秘藏之中,或许会有些稀奇古怪、于滋养神魂或提升滋味有益的奇物?
那冥界的凝魂珠,听起来似乎也对稳固神魂有些效用,或许……能用于改良某些饮品的口感?
这个念头极其淡漠,如同冰面上的一丝寒气,转瞬即逝。
但却让她那即将发动的、碾碎一切的意志,微微停顿了一瞬。
她再次看向殿外那两个方向。
妖族太子熬烈依旧保持着叩拜的姿态,巨大的龙躯因伤势和悲恸而微微颤抖,那枚本命鳞片上的光芒已近乎彻底熄灭,只剩下绝望的坚持。
冥界引渡者幽骸则依旧隐匿,气息更加收敛,显示出十足的耐心与谨慎。
若离冰蓝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绝对理性的衡量。
允那妖族公主残魂在北境边缘苟延残喘?允那冥界在北境设碑引魂?
皆是麻烦。
但,若代价是能换来一些可能对她品味有益的东西……
似乎……也并非完全不能考虑。
毕竟,北境浩瀚,边缘地带于她而言,与荒芜无异。
划出一小块地方,借出一点微末的寒意,于她并无损失。
而可能得到的回报,或许能稍微弥补一下未来漫长岁月中,可能缺乏新奇滋味的遗憾。
沉默笼罩了寂雪宫。
殿外的熬烈与幽骸,都感受到了那死寂屏障中传来的、更加深沉恐怖的意志波动,仿佛最终的审判即将降临,让他们的心都提到了顶点。
良久。
一道清冷平淡、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同时响彻在熬烈和幽骸的识海深处,如同亘古冰原上的法则律令:
“准。”
“妖族:献上你族所有关于滋养神魂、提升灵植滋味的秘藏奇物,送至北境边缘。允那残魂在此冰封百年。百年后,自行离去。”
“冥界:奉上凝魂珠及冥界所有关于安魂定魄、净化灵质的秘典副本。准你在北境极东荒芜之角设碑一座,限时一百年。期间,若有丝毫怨戾污秽波及北境,碑毁魂灭。”
“应允,留物于原地。不应,即刻滚。”
声音落下,不容置疑,没有半分讨价还价的余地。
熬烈巨大的龙目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激动,巨大的龙头深深叩下,声音颤抖:“熬烈……代吾妹汐颜,谢殿下恩典!妖族秘藏,即刻奉上!”
他毫不犹豫地逼出体内最后几滴本命精血,融入一枚古老的储物戒指中,将其与先前那枚鳞片一同置于冰原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团被微弱妖力包裹、几乎透明的残魂光晕,一步步退向若离指定的、远离昭云殿的北境边缘区域。
另一边的幽骸,沉默了片刻,似乎在与冥界高层沟通。
很快,他隐匿的身影浮现,对着昭云殿方向深深一礼:“冥界,应允殿下之条件。谢殿下成全。”
数枚散发着幽幽寒芒、内部仿佛有星河漩涡流转的黑色宝珠,以及一枚刻满冥文的骨简,出现在他方才停留之处。
随后,他身影缓缓融入地下,朝着北境极东的荒芜角落遁去,开始布置引魂碑。
若离感知到两方都已应允并留下“报酬”,便不再关注。
她心念微动,那两处放置“报酬”之地的空间微微扭曲,下一刻,妖族的储物戒、本命鳞片以及冥界的凝魂珠、骨简,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寂雪宫内,悬浮于她面前。
至于那妖族太子如何安置其妹残魂,那冥界使者如何设碑,她毫不关心。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那枚妖族的储物戒指上。
神识微微一扫。
戒指内空间极大,琳琅满目,堆满了各种光华闪耀、妖气盎然的奇珍异宝,其中不少都散发着对神魂有益的波动,更有许多北境乃至整个修真界都罕见的上古灵植种子、果实或是成品,皆被精心封印保存着。
那妖族太子,倒是实诚,恐怕将近乎小半个妖族宝库都搬来了。
随后,她看向那几枚冥界的“九幽凝魂珠”和骨简。
凝魂珠蕴含着精纯的冥界至阴之力,确实对安定神魂、净化杂质有奇效。那骨简之中,则记录了诸多冥界关于安魂、净化、乃至调配一些特殊魂饮的秘法。
若离冰蓝色的眼眸中,依旧无波无澜。
但她伸出手,将那枚妖族储物戒和几枚凝魂珠拿在手中,微微感应了一下。
或许……可以尝试用这些材料,结合北境特有的冰寒,自行调制一些新的饮品?
这个念头,让她觉得,允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似乎……并不算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