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离自那杯“昙华道饮”中获益匪浅,道境攀升至一个玄之又玄的境地。
她周身流淌的太阴清辉愈发内敛,几乎与周遭的万年玄冰融为一体,若不仔细感知,甚至会忽略其存在。
然而,这种内敛并非消失,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强大,仿佛整片北境的冰寒都成了她意志的延伸,静默之下,蕴藏着改天换地的伟力。
她的容颜,亦随着道境的提升,发生着极其细微却本质的变化。
依旧是一头淡蓝色的长发,如冰封的瀑布垂落,光泽却更加莹润,每一根发丝都仿佛蕴含着极致的寒意与道韵。
冰蓝色的眼眸愈发剔透深邃,倒映其中,不见情绪波澜,唯有亘古不变的冰冷与一种洞彻万物的清明。
肌肤胜雪,近乎透明,却并非脆弱,反而泛着一种玉石般温润又坚不可摧的光泽。
五官轮廓完美得挑不出一丝瑕疵,组合在一起,却是一种令人窒息、不敢亵渎的圣洁与疏离。
她静坐时,如同一尊亘古便存在于此的冰雕神女,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的寒冷与寂静。
偶尔抬眸,那目光扫过,仿佛能冻结时光,让万物屏息。
这一日,她忽有所感。
并非关于寂灭之核或幽昙,而是源于她自身大道的一丝极微弱的悸动。她感知到,在修真界南域某处人迹罕至的雪山深处,似乎有一缕极其精纯、与她太阴本源隐隐呼应的“先天冰魄灵机”正在孕育成熟。
此物于她虽非必需,但若能取来,或能略微纯化自身法力,更可借此机会,稍稍步出殿外,看看那劫后的人间。
心念既定,她便起身。
并未乘坐九螭冰辇,那太过招摇。
她只是简单的一步踏出,身影便已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寂雪宫内,下一刻,直接出现在了北境边界之外。
这是她对空间法则理解加深后的简单应用。
甫一踏出北境,外界的气息扑面而来。
与殿内绝对纯净的冰冷不同,外界的灵气虽经过魔劫洗礼后正在缓慢恢复,却依旧显得有些驳杂、稀薄,带着万物生灭轮回特有的、喧嚣的生机与……脆弱感。
若离微微蹙眉,有些不适应。
她周身自然流转的太阴清辉微微荡漾,将一切驳杂气息排斥在外,形成一道无形的绝对领域。
她并未刻意收敛气息,但也未曾张扬。
只是那般淡然立于云端,眸光扫过下方山河。
劫后的大地,依旧残留着魔气侵蚀的疮痍,但也处处萌发着新的生机。凡人与低阶修士们在废墟上重建家园,灵植顽强地钻出被污染的土地,各色遁光在空中穿梭,比以往更加忙碌。
众生皆苦,亦皆韧。
但这景象,并未在她心中掀起半分涟漪。
她只是淡漠地看着,如同看一幅与己无关的动态画卷。
她循着那丝对“先天冰魄灵机”的感应,向南域而去。
身影飘忽,如同冰原上吹过的一缕寒风,无声无息,速度快到极致,下方的修士甚至无人能察觉到她的经过。
然而,就在她途经中州与南域交界的一片连绵山脉时,一阵剧烈的灵力波动与厮杀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并非她有意关注,而是那波动中,夹杂着一丝极其纯粹、坚韧、却又充满悲悯与守护意味的“道韵”,与她感知中那些驳杂的意念颇为不同,如同污浊泥潭中的一株清莲。
她目光淡漠下望。
只见下方一处山谷中,正上演着一场围杀。
一名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面容尚带稚嫩,却眉目清正,眼神坚定如磐石。
他修为不过金丹中期,此刻却浑身是血,道袍破损,显然经历了苦战。他手持一柄古朴长剑,剑法圆融自然,守多攻少,每一次出剑都带着一种不忍伤生、却又不得不为的沉重与决绝。
他的道韵纯净而博大,隐隐与脚下大地、与周围山川、与那些挣扎求生的生灵共鸣,竟是以自身重伤为代价,勉强护住了身后几个瑟瑟发抖的凡人村落!
围攻他的,是几名气息阴邪的修士,修为皆在金丹后期或巅峰,手段狠辣,催动着污秽的法宝与毒术,不断侵蚀着少年的护体灵光,口中污言秽语不断:
“小子,识相的就滚开!这几个村子的人沾染了魔气,迟早异变,我等提前送他们往生,乃是功德!”
“修你的苍生道去别处修!敢挡大爷们的路,连你一块炼了!”
那少年嘴角溢血,眼神却毫无退缩,声音清朗却坚定:“苍生之道,在于护佑,而非屠戮!他们并未异变,尚有生机!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季淮之,绝不退让!”
“苍生道?”云端之上的若离,听到这三个字,冰蓝色的眼眸微微动了一下。
她听说过这种道。
据说极少有人能修成,需心怀天下,悲悯众生,与万物共鸣,修行极其艰难,且极易沾染因果,动辄便有殒身之祸。
没想到,竟真有人修此道,还是个如此年轻的少年。
她目光扫过那少年。
其根骨只能算中上,并非绝顶天才,但那份道心的纯粹与坚韧,却实属罕见。
尤其是那“绝不退让”四字出口时,其周身那悲悯守护的苍生道韵竟骤然明亮了一分,硬生生扛住了对方一波猛攻。
倒是有点意思。
若离并未有什么救人的打算。
道之选择,生死自负。
这少年既然选择了这条艰难的路,便应有承受其后果的觉悟。
她正欲离去,继续前往南域。
忽然,那几名邪修中为首一人,狞笑一声,祭出了一面漆黑如墨、怨气冲天的幡旗!
那幡旗一出,顿时鬼哭狼嚎,显然祭炼了无数生魂,威力已然接近元婴期!
“小子,能死在我这万魂幡下,也算你的造化!”邪修狂笑着催动幡旗,一道粗大的、由无数怨魂凝聚而成的黑气,如同毒龙般扑向那名为季淮之的少年!
少年脸色瞬间惨白,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却依旧将长剑横于身前,体内残存的苍生道力毫无保留地爆发,试图做最后的抵抗!他身后的那些凡人更是吓得瘫软在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云端之上,若离那淡漠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了那面万魂幡。
污秽,肮脏,怨气冲天。
这种东西的存在,本身就像是对她绝对纯净领域的一种挑衅。
尤其那怨魂黑气肆虐的模样,让她莫名想起了之前那厄刹那令人不快的执念残响。
厌烦。
于是,她对着那扑向少年的怨魂黑气,以及那面万魂幡,轻轻……吹了一口气。
呼——
一道无形无质、却冰冷到足以冻结灵魂本源的寒意,如同来自九幽最深处的叹息,瞬间降临山谷!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
那狰狞咆哮的怨魂黑气,在接触到那丝寒意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绝对零度的冰焰,连挣扎都来不及,瞬间凝固、然后无声无息地……消散湮灭!仿佛从未存在过!
那面邪气冲天的万魂幡,更是如同遇到了克星中的克星,幡面猛地一僵,其上凝聚的无数怨魂发出最后一声凄厉不及的哀嚎,随即连同幡旗本身,寸寸碎裂,化为了最细微的、闪烁着冰晶光芒的尘埃,飘散在风中!
为首的邪修如遭重噬,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指着天空:“谁……?!”
其余邪修也瞬间吓破了胆,惊恐万状地四处张望,却什么也看不到。
唯有那少年季淮之,怔怔地站在原地。
他并未看到任何人,也未感受到任何强大的威压,但在那股寒意降临的瞬间,他体内的苍生道力却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鸣与……敬畏?
仿佛感受到了某种至高无上、冰冷却又无比“纯净”的意志掠过。
是……路过的仙人吗?
他来不及多想,那些邪修已然胆寒,互相对视一眼,竟毫不犹豫地转身化作遁光逃窜!
危机……解除了?
季淮之愣了片刻,才缓缓放下长剑,剧烈地咳嗽起来,又呕出几口淤血。
他顾不上自身伤势,先是急忙回头查看那些吓坏了的村民,确认他们无碍后,才松了口气,踉跄着盘膝坐下,准备运功疗伤。
他抬头望向空无一物的天空,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还是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晚辈季淮之,多谢仙子出手相救!”
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云端之上,若离早已收回了目光。
拍死几只苍蝇,拂去一点尘埃,于她而言,微不足道。
她甚至未曾多看那少年一眼,身影微动,便已消失在天际,继续向南域而去。
山谷中,只留下劫后余生的少年,以及他心中那一个关于神秘强大、冰冷又似乎带有一丝“纯净”正义感的仙子的模糊猜想。
而他并不知道,那位“仙子”,拥有着怎样一张令天地失色的容颜,以及怎样一颗万古冰封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