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几度圆缺,清辉洒在永恒不化的冰棱上,折射出冷寂的光。
被选中的几人,在短暂的、未能引起若离丝毫侧目的露面后,便如朝露般消散于外界视野。
玉清珩的身影依旧会定期出现在花界边界。
他不再仅仅是遥望,有时会静坐于雪原与花海交界处,抚上一曲清心净念的《安魂谣》,琴声温和醇厚,如春风化雨,悄然抚慰着边界一些因灵气躁动而萎靡的灵植。
他从不提及自己,也从不试图传递任何讯息,只是以这种方式,践行着他守护苍生的道,同时,也将那份无法言说的倾慕,融于这惠及微末生灵的琴音之中。
若离偶尔神识掠过,能听到这琴声,虽不会因此动容,却也不曾让人驱赶。
于她而言,这琴音与风声、雪落声并无本质区别,只是不惹厌烦,便由它去了。
苏云卿的途径则更为雅致。
他不知以何种方法,将一株罕见的、能于极寒中绽放异彩的“月影幽昙”的幼苗,悄然种植在了花界外围一处灵脉节点上,并以青帝宫秘法滋养,使其能自然融入花界环境,不致被排斥。
他未曾留下只言片语,只是让这株珍奇的花卉在此生根,静待或许遥遥无期的花开之日,仿佛这只是他随性而为的一件风雅小事。
若离感知到这株新生的、带着异界气息却无害的灵植,目光微顿,并未出手移除。
这点无伤大雅的小心思,尚不足以触动她的心绪,留与不留,并无分别。
就在这看似永恒的平静中,冰都外围的灵气再次泛起了熟悉的、带着雀跃与小心翼翼的波动。
白念溪又来了。
这次,她换了一身水蓝色的留仙裙,裙摆绣着闪烁的星子,与她粉色的发髻形成了奇妙的搭配,更添几分灵动。
她双手捧着一个由星光藤编织成的精致小篮,篮子里铺着柔软的云绒,上面静静躺着几颗龙眼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柔和月华与清甜果香的果子。
“若离姐姐,”
她站在结界边缘,声音比往常轻软了许多,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这是灵界月湖边上才有的‘月华果’,三百年才结一次果,吃了能让心神特别安宁,对感悟大道好像也有一点点帮助……我、我特意给你留了最甜的几颗……”
她眼巴巴地望着冰都方向,鎏金色的眸子里写满了“快收下吧”的期盼,却不敢像以前那样试图往前挤。
若离的目光穿透空间,落在那几颗月华果上。
果子蕴含的月华之力的确精纯,于她虽无大用,但气息纯净,看得出是精心挑选的。
她又看向白念溪那副想靠近又不敢,只能努力献宝的模样,冰蓝色的眼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芒。
她并未现身,也未出声。
但下一刻,白念溪手中的星光藤小篮微微一颤,随即连同里面的月华果一起,化作一道流光,轻巧地穿过了结界,消失在冰都深处。
白念溪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小脸瞬间亮了起来,她开心地几乎要跳起来,又赶紧捂住嘴,生怕惊扰了什么。
她对着冰都方向用力地挥了挥手,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句“姐姐你尝尝!”,然后才心满意足、一步三回头地化作粉色流光离去。
这是若离第一次收取她留下的东西。
没有言语,没有亲近,但这默许的收取本身,对白念溪而言,已是天大的进步。
冰都之内,那篮月华果被随意放置在寒玉案的一角,与那卷蒙尘的百花名册作伴。
若离并未立刻食用,她只是觉得,这小公主虽聒噪,但心思纯净,所献之物也还算顺眼,收下也无妨。
这并非亲近,更像是一种……对持续不断、却又懂得适时收敛的“噪音源”的容忍度,略微提高了一丝。
然而,这片看似逐渐“习惯”了外界微妙互动的冰原,很快便被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所惊扰。
这一日,若离正于宝座上阖眸感悟降灾传来的一丝关于“寂灭”本源的古老道韵,忽然,她纤长如蝶翼的睫毛微颤,睁开了双眼。
冰蓝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映入了并非平静或淡漠的情绪,那是一丝极淡的……被打扰到核心领域的凛冽。
她感知到,一股阴冷、污秽、带着强烈侵蚀与堕落意味的力量,正试图透过花界与冥界交界的薄弱之处,悄然渗透而来。
这股力量并非冲着她,其目标似乎是花界本源中蕴含的庞大生机,意图以此为养分,滋养某种黑暗的存在。
几乎在同一时间,负责巡查边界的云夜身影凝实,单膝跪地,声音沉肃:“陛下,冥界方向传来异常波动,有高等邪秽气息泄露,正试图侵蚀我界边境‘葬花海’。”
葬花海,是花界轮回的一部分,无数凋零的花灵在此沉眠,回归本源,其蕴含的生死交替之力,对某些冥界邪物而言,确实是极具诱惑的食粮。
若离起身,素白的裙摆无风自动。她并未动怒,但周身的气息却骤然变得无比冰寒,那是属于帝王的威严被触犯时的自然反应。
“看来,冥界的封印,比想象的更不稳固。”她声音清冷,听不出喜怒,却让云夜将头埋得更低。
她一步踏出,身影已消失在冰都。
下一刻,若离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葬花海的上空。
昔日静谧的、飘荡着各色残瓣、流转着柔和轮回光晕的葬花海,此刻边缘区域已被一层粘稠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黑灰色雾气所笼罩。
雾气所过之处,绚烂的花瓣迅速枯萎、腐败,化为漆黑的淤泥,连其中沉睡的花灵光点都发出细微的悲鸣,光芒黯淡下去。
一股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弥漫开来。
而在那雾气的源头,一道空间裂缝若隐若现,来自冥河深处的污秽气息正不断从中渗出。
若离悬浮于空,俯视着这片正被玷污的净土。
她眼中没有对花灵凋零的怜悯,也没有对邪物的憎恶,只有一种如同看到珍珑棋局被无知蠢货胡乱触碰时的不悦。
她并未立刻出手净化,而是目光穿透那层污秽雾气,落在了裂缝之后,那隐藏在冥河阴影中的一个庞大、扭曲、由无数怨魂纠缠而成的邪物意识上。
那邪物似乎也感知到了她的存在,发出了贪婪而混乱的精神波动,更加卖力地催动雾气,想要吞噬更多的生机。
“蝼蚁撼树,不知死活。”
若离淡淡开口,甚至没有动用降灾。
她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五指微张,对着那蔓延的污秽雾气以及其源头的空间裂缝,轻轻一握。
一股无形无质,却凌驾于生死、光暗之上的绝对“秩序”之力,如同水银泻地,瞬间覆盖了整个被侵蚀的区域。
那原本疯狂蔓延的污秽雾气,如同被投入烈焰的冰雪,瞬间凝固,继而从最细微的结构开始崩解、消散,还原为最本源的、无害的阴气。
被侵蚀枯萎的花海,腐败的过程被强行逆转,但并未恢复原状,而是化作了纯净的冰晶,保留了它们凋零时的形态,却再无丝毫生机,也断绝了再被侵蚀的可能。
至于那道空间裂缝,则在一声细微的、如同琉璃破碎的声响中,被绝对的力量强行抹平、抚顺,仿佛从未出现过。
裂缝后的邪物,连一声哀嚎都未能发出,其核心意识便在隔空传递而来的秩序之力下,如同被橡皮擦去的污迹,彻底湮灭。
整个过程,安静、迅速,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优雅与高效。
若离收回手,看着下方那片部分化为冰晶葬花的区域,眼神依旧平静。她保全了花界本源的完整,清除了侵入者,至于那些因此彻底失去轮回可能的花灵,于她而言,不过是必要的代价,心中并无波澜。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欲回冰都。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远处一片未被波及的花丛。
那里,一袭月白道袍的玉清珩不知何时出现,正静静立于一株繁茂的灵花之下。
他显然目睹了方才的一切,此刻正望向她,澄澈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以及在那震撼之下,愈发清晰、纯粹、不掺丝毫杂质的倾慕与敬畏。
他并未靠近,只是在她的目光扫过时,极其郑重地、深深地躬身行了一礼。
若离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瞬,便淡然移开。
她身影微晃,已消失在葬花海上空,返回了她的冰都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