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界,冰都。
那缕自西域古老石碑处捕捉到的、与葬花海邪秽同源的异种法则波动,如同投入冰湖的一颗墨玉,在若离心境中留下了难以完全忽视的印记。
她端坐于冰帝宝座之上,指尖无意识地在降灾所化的冰玉古琴上虚按,琴弦寂然,唯有她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倒映着推演大道时流转的无数符文幻灭。
冥河之畔的异常,她早已从冥界使者的预警中知晓,但亲身接触那异种法则后,她隐隐感到,冥河的“异动”恐怕并非简单的封印松动,其背后牵扯的,或许远超冥界自身所能掌控的范畴。
就在她思绪微澜之际,殿外虚空中,负责监察各界异常波动的云夜身影无声凝聚,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肃:
“陛下,冥界传来紧急求援讯息!冥河核心区域‘忘川古渡’封印彻底崩裂,疑似有上古阴煞跨界而来,其力污浊浩瀚,已侵蚀三千里冥土,十殿阎罗联手布下的‘九幽镇魂大阵’摇摇欲坠,恐有波及轮回通道之险!冥界愿奉上‘彼岸花芯’十朵,恳请陛下出手相助!”
“彼岸花芯”乃冥界至宝,生于轮回边缘,蕴含极其精纯的生死法则本源,对参悟轮回大道有奇效,其价值远超之前的黄泉魂晶。
冥界此次可谓下了血本,也侧面印证了事态之严峻。
若离抚琴的手指微微一顿。
忘川古渡……那是冥河法则最为凝聚之地,亦是连接某些不可知领域的古老节点。
上古阴煞?恐怕未必那么简单。
她并未立刻回应,神识却已如同无形无质的潮水,瞬间跨越了无尽空间壁垒,降临至那一片死寂与混乱交织的冥土。
冥界,忘川古渡。
往日相对平静的、流淌着浑浊河水的冥河,此刻如同沸腾的墨池,滔天巨浪裹挟着无数哀嚎的怨魂与破碎的法则碎片,疯狂冲击着两岸。
天空是永恒的昏黄色,此刻却被一种更深沉、更污秽的暗红所浸染。
一座由无数白骨与符文构筑的古老渡口已然半毁,裂痕深处,可见粘稠如活物的黑灰色气息不断涌出,所过之处,冥土化为虚无,连法则都被扭曲、侵蚀。
十位气息渊深、身着阎罗袍服的身影,正悬浮于渡口上空,各自祭出本命冥宝,支撑着一座覆盖方圆数千里的巨大光罩——九幽镇魂大阵。
光罩上符文明灭不定,不断有地方被那黑灰色气息腐蚀出缺口,又迅速被阎罗们以自身冥力修补,但显然,他们已左支右绌,面色苍白,气息萎靡。
而在那裂痕的最深处,隐约可见一团不断蠕动的、由无数负面情绪与异种法则凝聚而成的庞大阴影,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却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与混乱。
那并非纯粹的冥界阴煞,其核心处,正闪烁着一丝与若离在西域石碑感知到的、同源的、冰冷而有序的异种法则光华!
“果然……”远在花界的若离,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这并非偶然,而是有针对性的侵蚀。
就在十殿阎罗即将力竭,大阵光罩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时——
一股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极致寒意,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那寒意是如此的精纯,如此的至高无上,仿佛本身就是“冰冷”这一概念的源头。
它无视了空间的阻隔,直接作用于那正在肆虐的污秽气息与庞大的阴影之上。
沸腾的冥河巨浪,在触及这股寒意的瞬间,凝固成了黑色的冰雕;哀嚎的怨魂如同被按下静音键,僵直在半空;那不断蠕动的庞大阴影,发出了无声的嘶吼,其表面迅速覆盖上一层晶莹的冰霜,蠕动的速度变得极其缓慢,连那核心的异种法则光华,都仿佛被冻结、黯淡了下去。
整个忘川古渡,连同那肆虐的污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绝对寂静与冰冷之中。
十殿阎罗压力骤减,惊骇地望向虚空。
他们能感觉到,那股力量的源头并非来自冥界任何一处,而是跨越了无尽空间,精准而冷漠地降临于此!
“是……花帝陛下!”为首的秦广王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与敬畏。
他们知道这位陛下强大,却未曾想,竟能强到如此地步!
相隔无尽时空,仅凭一缕意志,便能冰封如此恐怖的灾劫!
冰都之内。
若离缓缓收回了探出的神识,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拨。
“铮——”
一声清越冰冷的琴音响起,仿佛为冥河那边的“冰封”画下了最终的句点。
“告知冥界,彼岸花芯,送至花界即可。”她淡淡对云夜吩咐道,仿佛刚才隔空冰封冥河灾劫,只是随手拂去了案几上的一点尘埃。
“是!”云夜躬身领命,身影消散。
若离的目光再次投向遥远的方向,这次并非冥界,而是魔域。
她能感知到,方才她隔空出手时,有一道不弱的气息,在魔域与冥界的交界处附近,似乎被那瞬间爆发的至高寒意所惊动。
“倒是警觉。”她心中并无波澜。只要不碍事,她懒得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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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域边缘,幽冥裂隙。
萧翊辰确实被惊动了。
他原本正在这处连接魔域与冥界边缘的险地,搜寻一种只生长在阴阳交界处的魔植“阴阳魔昙”,用以炼制一种能隐匿魔魂波动的秘药。
此地环境恶劣,空间不稳,寻常修士乃至魔修都不敢轻易踏足,正合他意。
然而,就在刚才,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冻结灵魂本源的恐怖寒意,如同无形的风暴,瞬间扫过了整个幽冥裂隙!
那寒意并非冲着他而来,更像是某种至高力量在遥远之地施展时,自然逸散出的余波!
饶是萧翊辰心志坚定,修为已至化神中期,在这股寒意掠过的瞬间,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体内魔元都为之凝滞了刹那!
他猛地抬头,望向冥界方向,眼中充满了惊疑不定。
“这种力量……是那个女人?!”他立刻联想到了若离。
除了那位花帝,他想象不出还有谁能拥有如此纯粹而恐怖的冰寒之力。
“隔空施威,竟能影响到此地……她到底在冥界做了什么?”萧翊辰脸色阴晴不定。
他虽然对若离的实力早有预估,但亲身感受到这远超想象的余波,还是让他心底那份忌惮更深了一层。
同时,一股强烈的不爽也随之涌起——这女人,真是到哪里都能弄出大动静,连他找个材料都不得安生!
他强压下心中的震动与不快,加快了搜寻魔昙的速度。
必须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谁知道那女人会不会下一刻就出现在这里?
就在他即将找到那株阴阳魔昙时,异变再生!
或许是受到方才那恐怖寒意余波的冲击,本就脆弱的幽冥裂隙空间,陡然剧烈扭曲起来!
一道原本细微的空间裂缝骤然扩大,从中喷涌出混乱的冥界死气与魔域煞气,形成一股狂暴的能量乱流,直冲萧翊辰而来!
这乱流威力不俗,足以重创寻常化神修士。
萧翊辰眼神一冷,正欲全力出手抵挡——
一道清冷平淡,却仿佛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声音,突兀地在这片混乱的空间中响起,并非针对他,更像是一句随口的评判:
“聒噪。”
随着这二字落下,那原本狂暴肆虐的能量乱流,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凭空抹去,瞬间平息、消散,连带着那道扩大的空间裂缝,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抚平、修复,仿佛从未出现过。
整个过程,快到极致,也安静到极致。
萧翊辰僵在原地,准备出手的姿势都忘了收回。
他猛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只见不远处的虚空之中,一道素白清绝的身影不知何时悄然浮现。
淡蓝色的长发无风自动,容颜在幽冥裂隙光怪陆离的光影映照下,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令人窒息。正是花帝若离!
她并非真身降临,似乎只是一道蕴含着其意志的神念投影,或许是方才隔空处理冥河事件时,顺带察觉到了此地的空间异常,随手为之。
此刻,她那冰蓝色的眼眸,正淡淡地扫过萧翊辰,以及他手中刚刚采摘下来的、那株散发着奇异气息的阴阳魔昙。
目光中没有探究,没有敌意,甚至没有多少情绪,仿佛只是在看一块石头,一株草。
萧翊辰心中警铃大作!
他完全没察觉到她是何时出现的!这种完全超出感知的隐匿能力,让他背脊发凉。
他立刻收敛了所有气息,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微微躬身,行了一个看似恭敬的礼——尽管他心中已将对方骂了无数遍“多管闲事”。
若离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瞬,便移开了,仿佛他只是这幽冥裂隙中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她的投影开始缓缓变淡,似乎即将离去。
萧翊辰心中刚松了口气——
却见若离那即将消散的投影,目光再次落回他手中的阴阳魔昙上,朱唇轻启,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此物,性阴含煞,沾染冥死之气……用以炼制‘匿魂魔丹’,倒是合适。”
说完,投影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萧翊辰却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浑身僵硬,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衫!
她看出来了!
她不仅看出了阴阳魔昙,更一口道破了他欲以此炼制匿魂魔丹的用途!
这匿魂魔丹乃是他魔功中一种极其偏门隐秘的辅助丹药,炼制之法早已失传,他也是在某处上古魔窟中偶然所得!她怎么可能知道?!
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萧翊辰的脚底直冲天灵盖!这不仅仅是因为被看穿了目的,更是因为对方那深不可测的眼力与知识!在她面前,自己仿佛毫无秘密可言!
这种完全被看透、被掌控的感觉,比直面死亡更让他感到恐惧和……愤怒!
“若!离!”萧翊辰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俊美邪肆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扭曲的狰狞。
他死死攥着那株阴阳魔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之前的轻蔑与不以为然,在此刻被击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极致忌惮、屈辱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冒犯的暴怒!她凭什么如此高高在上?
凭什么随意评判他的行为?凭什么仿佛洞悉他的一切?
这一刻,萧翊辰对若离的观感,从原本的“不感冒、懒得理会”,彻底转变为了某种深沉的、压抑的敌意。
虽然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在对方眼中恐怕依旧渺小如尘,但这份敌意的种子,已经深深埋下。
他阴沉着脸,迅速离开了幽冥裂隙,返回魔域。这一次的经历,让他彻底明白,那位花帝陛下,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可怕和……令人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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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界,冰都。
若离的神念回归本体,点破那魔修的丹药用途,对她而言,不过是基于广博见识的自然反应,如同识得路边的野草,并无特别含义。
至于那魔修会作何想,更不在她考量范围之内。
冥河那边的麻烦暂时压制,彼岸花芯即将到手,她对此行结果还算满意。
至于那潜藏在事件背后的异种法则源头……她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或许,是时候让“暗阁”稍微活跃一些了。
她指尖轻弹,一缕蕴含着特定指令的太阴清辉,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虚空,朝着某个预设的暗阁节点传递而去。
指令很简单:密切关注与西域石碑、冥河忘川古渡处类似的、蕴含异种法则波动的空间异常点。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阖上眼眸,周身道韵流转,再次沉入那无边无际的大道汪洋之中。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