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雪轩内,光线被刻意调暗,只余下角落几枚幽昙魔植散发出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微光。
萧翊辰斜倚在铺着柔软兽皮的宽大座椅里,手中把玩着一枚刚刚呈上来的“千机盒”。
这盒子由无数细小的魔金构件咬合而成,结构精妙绝伦,据说内藏九重机关,每一步解锁都需耗费心神,是魔域一位痴迷机关术的长老进献的玩物。
他的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落在不远处软榻里的那道身影上。
若离侧卧着,雪色的长发如月华流泻,铺满了深色的软垫。
她似乎睡着了,呼吸轻浅得几乎听不见,唯有发间那支紫峰星尘簪,在幽昙光芒的映照下,偶尔闪过一丝内敛的紫色星辉。
她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榻边,莹白的指尖自然垂落,仿佛冰雕玉琢。
萧翊辰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千机盒复杂的纹路上摩挲,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看着她静谧的睡颜,心中那股混杂着迷恋、不安与强烈占有欲的火焰,悄无声息地燃烧着。
他渴望靠近,渴望触碰,渴望确认她的真实存在,却又怕惊扰了这片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宁静。
这种矛盾的煎熬,几乎成了他每日的常态。
他轻轻放下千机盒,起身,赤足踩在冰凉的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他像一缕幽魂,悄无声息地靠近软榻,在她身畔蹲伏下来。
这个角度,他能更清晰地看到她长睫投下的阴影,看到她鼻梁优美的弧线,看到她淡色唇角那近乎天然的、微不可查的上扬弧度,仿佛连沉睡中都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慵懒与……嘲弄?
这个念头让萧翊辰的心尖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泛起微麻的刺痛。
他屏住呼吸,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目标是她垂落在榻边的那只手的指尖。
他想感受那份真实的、冰凉的触感,想用指尖的温度去确认,她并非一场随时会醒来的幻梦。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她莹白指尖的前一刹那——
若离搭在榻边的那只手,极其自然地、仿佛无意识地动了一下。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榻边光滑的木质边缘。
被她指尖划过的木质边缘,瞬间蒙上了一层极薄、几乎看不见的冰霜。
冰霜之下,木质的纹理似乎被某种力量强行改变,变得更加细密,颜色也加深了些许,仿佛在刹那间经历了千百年的时光沉淀。
萧翊辰的动作猛地僵住,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距离她那刚刚改变了物质形态的指尖,只有毫厘之遥。
他瞳孔微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这不是第一次了。
她无意识间流露出的、这种近乎“定义”现实的能力,每一次都让他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这绝非渡劫初期修士所能拥有的力量,甚至……这根本不像是一种“力量”,更像是一种……权柄。
他看着她依旧沉睡的容颜,那平静无害的模样,与方才那悄无声息改变物质规则的举动,形成了无比诡异的反差。
一种冰冷的恐惧,混合着更加强烈的、病态的痴迷,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最终还是没有触碰她。
他缓缓收回手,站起身,后退了几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远远地看着她。
目光如同最虔诚的信徒,瞻仰着不容亵渎的神像,又如同最贪婪的囚徒,窥视着牢笼之外的月光。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三声极有规律的、轻微的叩击声。那是血刹有要事禀报的信号。
萧翊辰眼神一凛,最后深深看了榻上的若离一眼,转身,无声无息地离开了静雪轩。
殿门合拢的轻响过后,静雪轩内重归死寂。
榻上,若离缓缓睁开了眼睛。
鎏金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睡意,清澈、冰冷,如同雪山之巅永不融化的冰湖。
她坐起身,雪发流淌,目光扫过刚才被萧翊辰把玩后放在矮几上的千机盒。
她伸出手,那千机盒便轻飘飘地飞入她的掌心。
她看也没看那精妙复杂的机关结构,只是用两根手指捏着盒子,随意地、轻轻一搓。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
那由无数魔金构件精密咬合、足以难倒无数机关大师的千机盒,在她指尖如同酥脆的饼干般,瞬间解体,化作一堆细碎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粉末,从她指缝间簌簌落下,在矮几上堆成一个小丘。
她摊开手,掌心空空如也,连一丝金属碎屑都未曾沾染。
她看着那堆粉末,鎏金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无聊的情绪。
她抬眸,望向静雪轩那扇紧闭的、通往外部世界的门。
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门扉,落在了永夜宫更深、更远处。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虚空中,勾勒出一个极其繁复、古老、且充满不祥意味的符文雏形。
那符文一闪而逝,就在它出现的瞬间,整个静雪轩内的光线都似乎黯淡了一瞬,空气也仿佛凝固了。
她微微偏头,像是在倾听着什么。
窗外,永夜宫亘古不变的暗红天幕下,似乎有风呜咽着掠过尖耸的魔宫檐角,带来远方隐约的、属于深渊的嘶鸣。
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那弧度冰冷,漠然,带着一种俯视众生、洞悉命运的……
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