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宗,听竹小筑。
若离的气息已微弱如游丝,五感尽失,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与剧痛中沉浮。
玉清珩留下的阵法印记传来的波动也越来越微弱,预示着远方的战事恐怕已到了极其惨烈的地步。
就在她即将彻底沉沦之时,一股强大而温和的妖气再次降临。
这次来的,是一名面容冷峻、眼神锐利的妖族将领。
他无视了周围再次被惊动的清虚宗长老,径直走到小筑门前,单膝跪地,双手捧着一个雕刻着龙纹的玉盒,声音恭敬无比:
“奉吾主妖帝陛下之命,特将此物,献于落衣姑娘。”
玉盒开启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蕴含着磅礴生机与神圣龙气的药香弥漫开来!
那香气仿佛带着净化一切污秽、唤醒一切生机的力量,让周围所有人都精神一振,连空气中弥漫的淡淡毒息都被驱散了不少。
若离那几乎完全沉寂的灵觉,被这股强大的生机猛地触动。
她“看”向门口的方向,虽然依旧是一片黑暗,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玉盒中传来的、与她体内毒素截然相反、却又隐隐相克的力量。
是……解药?那个名为妖千尘的妖帝,真的送来了解药?
她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一丝淡淡的涟漪。
生死对她而言,界限已然模糊。
但她记得那个妖帝离去时决绝的眼神,记得他话语中的承诺。
她伸出手,指向玉盒。
那妖族将领立刻会意,小心翼翼地将玉盒送到她手中。
若离摸索着打开玉盒,取出那枚鎏金色的丹药。丹药入手温润,其内仿佛有金色的液体在流动,九道龙纹如同活物,散发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她没有犹豫,将丹药送入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暖而磅礴的洪流,瞬间涌入她的四肢百骸!
这股力量并非强行冲击,而是如同最温柔的春雨,带着神圣的龙威与无尽的生机,所过之处,那肆虐的“缠魂丝”毒素如同冰雪遇阳,发出“嗤嗤”的声响,迅速消融、瓦解!
剧痛如同退潮般散去,麻木的五感开始复苏。
先是触觉,她能感觉到身下榻席的柔软;然后是嗅觉,那清雅的竹香再次变得清晰;接着是听觉,窗外细微的风声、远处的鸟鸣,由远及近,逐渐回归……
最后,是视觉。
覆眼的绫带下,她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光感。那禁锢了她许久的、粘稠的黑暗,正在缓缓褪去。
她能感觉到,枯萎的经脉在龙血精华的滋养下重新变得坚韧充盈,黯淡的金丹贪婪地吸收着那精纯的能量,表面裂纹愈合,光芒越来越盛,甚至隐隐有突破的迹象!
连那亏损的本源,都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被弥补、壮大!
这枚丹药,不仅解了“缠魂丝”之毒,更是在为她重塑根基!
整个过程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当最后一丝毒素被净化,若离缓缓抬起手,轻轻解开了覆眼的素白绫带。
久违的光线涌入眼帘,有些刺目,让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适应了片刻后,她看清了眼前的世界——熟悉的竹舍,窗外摇曳的绿竹,以及……不远处那名依旧单膝跪地、神色恭敬的妖族将领。
她的眼眸,依旧是失忆后那般淡漠的鎏金色,但此刻,那金色深处,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微光。
毒,解了。
性命,无忧。
她站起身,感受着体内澎湃的灵力和那前所未有的轻松感,目光却投向了妖界的方向。
妖千尘……你,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困扰她多时、几乎将她拖入死亡的“缠魂丝”之毒,在那蕴含着纯血应龙至高生命精华的力量面前,彻底冰消瓦解。
不仅仅是解毒,那鎏金色的龙血丹更像是一场生命层次的洗礼,她的经脉被拓宽,金丹愈发凝实璀璨,修为甚至隐隐触碰到了金丹后期的壁垒。
五感彻底恢复,甚至比中毒前更为敏锐。
她能清晰地听到远处迎客峰传来的、带着焦灼气息的钟鸣,能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与硝烟味,能看到窗外天空中不时掠过的、带着各色遁光的修士,行色匆匆,面色凝重。
世界依旧喧嚣,危机并未解除。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已经失去光泽、变得如同普通石子的丹药残渣,指尖微微收紧。
这枚丹药中蕴含的牺牲与决绝,沉重得让她那素来平静的心湖,也泛起了难以忽视的波澜。
那名妖族将领依旧单膝跪地,垂首不语,姿态恭敬至极。
“他呢?”若离开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却少了几分虚弱,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质感。
将领身体微微一颤,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压抑的悲痛:“陛下……力竭昏迷,尚在龙窟休养。”
只是力竭昏迷?
若离的目光扫过将领紧绷的肩线,和他那不敢与她对视的眼神。
她能感觉到,这枚丹药绝非凡品,其中蕴含的本源之力,甚至让她都感到心惊。
炼制此丹,代价绝非“力竭”二字可以轻描淡写。
她没有再追问。
有些答案,不需要言语。
“回去告诉他,”她顿了顿,鎏金色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丹药,我收了。”
将领重重叩首:“是!末将定将姑娘的话带到!”说完,他起身,再次化作妖风,迅速离去,仿佛多停留一刻,那沉重的悲伤便会抑制不住。
若离独自站在房中,阳光透过窗棂,在她雪发上跳跃。
体内的力量澎湃充盈,死亡的阴影已然散去。
但她并未感到多少喜悦,反而有一种莫名的空茫。
她推开房门,走到院中。
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草木与泥土的气息。
她抬头,望向妖界的方向,目光仿佛能穿透无尽虚空,看到那龙窟之中,为了换取她一线生机而付出惨烈代价的身影。
为何要如此?他们之间,究竟有何渊源?
迎客峰议事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玉清珩站在巨大的灵气地图前,原本温润的眉眼此刻布满了疲惫与凝重,下颌线条绷紧。
地图之上,代表失控区域和敌军攻势的猩红标记,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蔓延、连接。
“报——!西北前线急讯!疯王血祭大阵已成,万里疆域化为死地,其气息已突破化神巅峰,疑似触摸炼虚门槛!”一名弟子浑身浴血,踉跄闯入,声音嘶哑。
“报——!流云仙城彻底失守!帝汐瑶与‘清扫者’联军攻势凶猛,天剑阁烈阳剑尊重伤败退!仙城……已成魔窟!”
“报——!南疆万毒泽异动,毒瘴爆发,淹没三郡,生灵涂炭,疑有‘归墟’气息引导!”
“报——!西海归墟之眼漩涡扩大,空间不稳,有未知魔物跨界而来!”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疯王与帝汐瑶,一北一南,如同两把致命的尖刀,狠狠插入修真界的腹地。
而“归墟”的阴影,无处不在,侵蚀着世界的根基。
“联盟各方损失如何?”玉清珩的声音沙哑,却依旧保持着冷静。
负责统计的璇玑阁长老面色灰败:“伤亡……已逾百万之数。低阶弟子十不存一,元婴修士陨落过百,化神大能亦有七位身负重伤,三位……确认陨落。”
殿内一片死寂。
百万伤亡!这是修真界近万年来都未曾有过的惨重损失!
“玉巡查使,”梵音寺慧明大师双手合十,面露悲戚,“疯王与那魔女帝汐瑶,皆已非一人一派之力可敌。更有‘归墟’暗中操控,若再无应对之策,恐怕……”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覆灭之危,近在眼前!
玉清珩闭上眼,脑海中闪过若离苍白安静的容颜,闪过师尊殷切的嘱托,闪过万千修士前赴后继、血洒长空的画面。
责任与私情,如同两条绞索,勒得他几乎窒息。
但他不能倒下。
他猛地睁开眼,眸中锐光乍现,如同出鞘的利剑:“传令!启动‘周天星斗大阵’预备阵基!所有元婴及以上修士,按预定方案,即刻前往各处阵眼,注入灵力!化神修士,随我前往西北,不惜一切代价,阻击疯王,为大阵启动争取时间!”
周天星斗大阵,是正道联盟耗费无数资源,由璇玑阁主导,联合各派阵法宗师,推演出的最终防御手段,意图引动周天星辰之力,构筑覆盖核心区域的绝对屏障。
但启动此阵,需要海量灵力和时间!
“是!”殿内众人精神一振,仿佛在绝望中抓住了一根稻草,纷纷领命而去。
玉清珩最后看了一眼清虚宗的方向,那里有他刚刚摆脱死亡威胁的心爱之人。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担忧与眷恋压下,化作冰冷的战意。
“我们走!”
剑光冲天而起,数道属于化神期的强大气息,如同流星般划破长空,义无反顾地投向那片已被血色与疯狂笼罩的西北荒原。
听竹小筑内,若离静静而立。
她虽未出小筑,但化神期修士的神识何其强大,加之修为恢复甚至略有精进,迎客峰那压抑紧张的氛围,以及玉清珩等人决然离去时那冲天而起的战意与决绝,她都清晰地感知到了。
周天星斗大阵?阻击疯王?
她微微蹙眉。
那疯王的气息,隔着如此之远,都让她感到一丝隐隐的威胁,其实力恐怕已无限接近此界所能容纳的极限。
玉清珩他们此去,凶多吉少。
她抬起手,指尖一缕星辉流转,感受着体内那远比金丹中期修士磅礴精纯的力量。
解药不仅解毒,更似一把钥匙,松动了她体内某些更深层次的禁锢。
虽然记忆依旧空白,但一些属于强者的本能与眼界,正在逐渐回归。
她缓步走出听竹小筑,如同寻常人一般,漫步在清虚宗的山道之上。
沿途遇到的弟子,皆行色匆匆,面带忧惧,看到她时,虽依旧会被她那绝世的容貌与清冷的气质所慑,但更多的是一种茫然与麻木,无人再有心思探究她的来历。
战争面前,个体的存在显得如此渺小。
她走到一处僻静的山崖边,俯瞰着下方云雾缭绕的群山,以及更远处,那隐约传来能量波动与喊杀声的方向。
忽然,她心念微动,目光投向东南方。
那里,一股熟悉而令人不快的冰冷气息,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靠近清虚宗!是“清扫者”,而且数量不少,其中甚至夹杂着几道堪比化神初期的强大波动!
它们的目标准确无误——正是清虚宗的核心,以及……那正在试图启动的周天星斗大阵的几处关键阵基!
帝汐瑶,或者她背后的“归墟”,显然不想让这大阵顺利启动。
若离站在原地,山风吹拂着她的雪发与衣袂。
她看着那如同蝗虫般涌来的、散发着冰冷与死寂气息的“清扫者”大军,鎏金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
她只是轻轻抬起了右手,五指微张。
下一刻,以她为中心,周围的空间,如同水波般,泛起了无声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