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之城,坐落于灵寰界中域与西域交界的缓冲地带,不受任何皇朝或上宗直接管辖。
城墙高大,却斑驳不堪,充满了岁月与争斗的痕迹。
城内鱼龙混杂,人族、妖族、魔修、邪派修士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欲望、血腥与一种扭曲的活力。
这里是逃犯的乐园,是情报贩子的天堂,也是各种见不得光交易的温床。
若离与谢清泽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多波澜。
毕竟,每日涌入此城的奇人异士数不胜数。
只是若离那过于出众的容貌与清冷气质,依旧引来了不少或贪婪、或忌惮的窥视。
但在她随手将两个不开眼、试图靠近的魔修化为冰雕后,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便收敛了许多。
谢清泽紧跟在若离身后,如同惊弓之鸟,对周围充满恶意的环境感到本能的不安。
他下意识地靠近若离,几乎要贴上她的后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汲取到一丝安全感。
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毒蛇般在他身上扫过,带着审视与算计,这让他想起了在幽冥渊中被追猎的日子,身体微微颤抖。
若离并未安慰他,只是带着他,径直走向城中最大的情报集散地——“百晓楼”。
百晓楼外表看起来只是一座普通的三层木楼,内里却别有洞天,运用了空间扩展阵法,宽敞得如同一个小型广场。
无数修士在此聚集,交换信息,发布任务,人声鼎沸。
若离直接走向最里面的一个独立隔间,那里坐着一位闭目养神、气息晦涩的老者。
他是百晓楼在此地的负责人之一。
“查两个人。”若离声音平淡,丢过去一小袋上品灵石,“谢清泽。以及,所有近期在幽冥渊及周边区域,搜寻身负特殊体质或血脉少年少女的势力名单。”
老者睁开眼,浑浊的目光扫过灵石袋,又看了看若离和她身后明显状态不对的谢清泽,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并未多问,只是点了点头:“三日后来取消息。”
离开百晓楼,若离带着谢清泽在城内找了一处相对清净的客栈住下。
她布下简单的隔绝阵法,将外界的喧嚣与恶意阻挡在外。
谢清泽直到进入房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他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抓着衣角,脸色依旧苍白。
“害怕?”若离坐在他对面,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
谢清泽猛地抬头,对上她平静无波的眼眸,咬了咬下唇,用力摇头:“不……不怕!有您在,我不怕!”他像是在说服自己,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若离没有戳穿他,只是将另一杯清水推到他面前。
“喝点水。”
谢清泽受宠若惊地接过杯子,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清冽的水流入喉,似乎稍稍驱散了一些他心中的恐惧。
他偷偷抬眼,看着若离那张近在咫尺、完美得不真实的侧脸,心中那股莫名的依赖与悸动愈发强烈。
“您……为什么要救我?”他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藏在心底许久的问题。
他从不相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好意。
若离转眸看他,浅蓝色的瞳孔如同最纯净的冰晶:“顺手。”
两个字,轻描淡写,却让谢清泽的心猛地一沉。
只是……顺手吗?
他还以为……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恐慌涌上心头。
如果只是顺手,那是不是意味着,她随时都可能再次“顺手”将他抛弃?
不!他不能接受!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带倒了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他顾不得这些,冲到若离面前,双膝一软,竟直接跪了下来,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衣袖,仰起头,眼中充满了近乎绝望的哀求与偏执:
“不要抛弃我!求求您!我可以做任何事!我可以为您去死!只要您别丢下我!”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那枚贴身藏着的玉佩,隔着衣物,硌在他的胸口,传来一丝微弱的凉意,却远不及他此刻心中的冰冷与恐惧。
若离低头,看着跪伏在自己脚边、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的少年,眼中没有任何波澜。
她能感觉到他神魂的剧烈震荡,那初生的、基于幻想的信仰,正因为恐惧失去而开始扭曲,向着更偏执、更占有的方向蜕变。
这,或许就是病娇的雏形。
她没有拂开他的手,也没有出言安慰,只是淡淡地道:“起来。”
她的声音并不严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谢清泽身体一僵,抓着她衣袖的手指微微松动,却依旧没有放开。
“我若想丢下你,你此刻便不会在这里。”若离继续说道,语气依旧平淡,“起来,别让我说第三遍。”
这句话如同冰水,浇灭了谢清泽心中一部分失控的火焰。
他怔怔地看着她,是啊,如果她想抛弃他,在幽冥渊就可以不管他,又何必带他来这里?
他缓缓松开手,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垂着头,不敢再看她,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感到无比的羞耻和懊悔。
“对……对不起……我……”他语无伦次。
“无妨。”若离打断他,“记住,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想要不被抛弃,就让自己变得有价值。”
有价值?
谢清泽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化为一种坚定的光芒。
他用力点头:“我会的!我一定会变得对您有价值!”
他必须抓住眼前这唯一的光,不惜任何代价。
三日后,她们再次来到百晓楼。
老者将一枚玉简交给若离。
若离神识扫过,玉简内的信息瞬间了然。
搜寻谢清泽的势力,主要来自两个方面:
一是御兽山下属的一个隐秘分支,他们似乎掌握了一种探测特殊血脉的秘法,一直在暗中搜寻拥有上古血脉的“容器”或“炉鼎”。
二是玄月皇朝的一位实权亲王,他痴迷于各种延寿秘法,怀疑谢清泽身怀某种能滋养神魂、延长寿元的特殊体质。
而关于那场导致玉佩被毁的关键追杀,玉简中并未明确提及,只隐晦提到,御兽山那边近期似乎有了更明确的行动方向,调动了不少人手,目标直指幽冥渊东南方向的一片区域——正是若离找到谢清泽的大致方位。时间,很可能就在一个月内。
若离收起玉简,看了一眼身旁对此一无所知、只是专注望着她的谢清泽。
一个月么?
看来,得抓紧时间了。
自由之城的喧嚣被隔绝在客栈的阵法之外,室内只余清寂。
谢清泽坐在离若离不远不近的窗边矮榻上,背脊挺得笔直,却并非放松,而是一种长年累月处于警惕状态下的习惯性紧绷。
他目光低垂,落在自己放在膝头、微微蜷起的手指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房间里很安静,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以及不远处那道清浅得几乎不存在的呼吸声。
他的视线,总是不受控制地,极其隐晦地,飘向房间另一侧。
若离正临窗而立,望着楼下街道上川流不息、形色各异的人群。
淡蓝色的长发如流水般垂至腰际,素白的衣袍纤尘不染,侧脸线条完美得不似真人。
她只是站在那里,便仿佛将室内的光线都吸纳了过去,自成一方静谧天地。
谢清泽的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
他从未如此长久地、近距离地待在一个“安全”的人身边。
这种感觉陌生而奢侈,让他如同久居黑暗的人骤然见到阳光,既贪恋那温暖,又本能地畏惧那光芒会灼伤自己,或是……转瞬即逝。
他相信她是不同的。
那双眼睛里的平静与淡漠,与他记忆中所有人的贪婪、厌恶、怜悯都不同。
她救了他,治愈了他的伤,带他离开了那个地狱。
这些是真实发生的。
可正因如此,那份潜藏在心底、几乎刻入骨髓的恐惧才更加清晰——他害怕这只是一场幻梦,害怕自己哪一刻做得不好,便会失去这来之不易的庇护,重新坠回无边的冰冷与绝望之中。
他过往的经历无数次告诉他,任何一点善意背后,都可能藏着更深的算计与背叛。
这种矛盾撕扯着他,让他无法真正放松,也无法像寻常少年那般,对给予自己庇护的人流露出依赖或亲近。
他只能将自己缩成一团,用沉默和不动声色的观察,来构筑最后一道脆弱的心理防线。
他不会主动靠近,不会出言打扰,只是确保自己始终在她的视线范围内,或是她能轻易感知到的地方。
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一道紧绷的弦。
若离虽未回头,却洞悉了他所有细微的动静与挣扎。
她能感觉到那两道总是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复杂温度的目光,以及那份极力压抑却依旧存在的、如同幼兽般的忐忑。
她并不在意。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
直到夕阳的余晖将窗棂染成暖金色,若离才缓缓转过身。
几乎在她转身的瞬间,谢清泽便如同受惊般,迅速收回了目光,重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指尖,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
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廓,泄露了他并未如表面那般平静。
“走吧。”若离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寂,“该动身了。”
谢清泽立刻站起身,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微风。
他依旧垂着头,默默走到若离身后一步之遥的位置站定,等待她的指示。
他没有问要去哪里,也没有问去做什么。只要是她说的,他便会跟随。
若离看了他一眼,少年单薄的身形在渐暗的光线中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紧绷的轮廓和无声的姿态,透着一股倔强的脆弱。
若离没有多说,径直向门外走去。
谢清泽立刻跟上,步伐轻而稳,始终保持着那一步的距离,目光却如同最忠诚的守卫,牢牢锁定在前方那抹淡蓝的身影上,仿佛那是他混沌世界中,唯一清晰的方向标。
至于前方是更深的黑暗,还是未知的险境,于他而言,都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这道光,还在他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