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客厅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程知行结束晨间的数据整理——主要是更新了关于“通勤绿灯率”和“小额意外收获”的统计曲线——正准备规划今日的安排，就看见胡璃赤着脚，啪嗒啪嗒地从沙发那边跑过来。
她今天换了一身不知从哪个购物App学来的现代装扮，浅蓝色卫衣配白色百褶短裙，长发束成高马尾，看上去像个青春洋溢的女大学生。
只是那双过于灵动的眼眸和偶尔流露出的、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的好奇审视，暴露了她的不寻常。
“程知行！”
她扒着书房门框，眼睛亮晶晶地，“我们今天去那个……那个摆满亮晶晶盒子、有很多很多吃食的地方，好不好？”
她努力回忆着从电视广告里看到的词汇，“超……超市！”
程知行推了推眼镜，对上她充满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带一只五百岁的狐仙去逛超市……
这体验恐怕比处理“星云”平台的调度难题还要具有挑战性。
但看着她那几乎要实体化的渴望，他点了点头。
“好。你去换双鞋。”
“得令！”
胡璃欢呼一声，旋风般冲回客厅，笨拙地套上程知行昨天给她买的白色帆布鞋。
半小时后，两人站在了小区附近一家大型连锁超市的入口。
周末的超市人声鼎沸，推着购物车的人群、循环播放的促销广播、各种食物混合的复杂气味，构成了一幅鲜活又略带嘈杂的现代生活图景。
胡璃站在自动门前，看着那玻璃门无声滑开，微微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随即又挺起胸膛，带着一种“本仙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的架势，迈了进去。
一进门，她就被入口处堆成小山的促销商品吸引住了。
五颜六色的包装袋、买一赠一的标签、闪烁的LEd价牌，对她而言仿佛充满了魔力。
“这个！这个画着大虾的！看着就好吃！”
“哇，这个盒子会发光！（某品牌电动玩具）”
“好多颜色的水！（饮料区）”
她像一只闯入宝山的蝴蝶，在货架间翩跹穿梭，完全无视了程知行推着的购物车，看到感兴趣的，就直接拿起来，看也不看价格，随手就往车里扔。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来自资源相对匮乏的古代、见到“琳琅满目”之物时最直接的占有欲。
程知行跟在她身后，感觉自己像个移动的货品收纳架兼人形计算器。
“胡璃，这种膨化食品添加剂太多……”
“这个牌子的酸奶糖分超标……”
“我们暂时用不到三把牙刷……”
“那是猫粮……”
他的理性建议如同投入沸水的冰块，瞬间消融在胡璃发现新大陆的兴奋中。
她拿起一包印着卡通螃蟹图案的薯片，疑惑地看了看：“这个……是螃蟹味的石子？”
又拿起一个包装精美的巧克力礼盒，凑近闻了闻，“好奇怪的香气，像化了的花蜜裹着坚果。”
程知行看着她拿起一盒价格不菲的进口车厘子，眉头忍不住跳了跳。
他下意识地拿出手机，点开计算器App，开始默算购物车里不断增加的物品总价。
“薯片，12.8；巧克力，89；车厘子，168；进口饼干，45；那个玩具……算了；还有五连包的泡面、三大瓶不同口味的饮料、各种没见过牌子的零食……”
数字飞快地累加，很快就突破了他以往一次超市采购预算的三倍、四倍……并且还在持续上涨。
胡璃甚至拿起了一瓶包装极其浮夸的、号称含有金箔的沐浴露。
“胡璃，”他终于忍不住，伸手按住了那瓶沐浴露，试图引导，“这个东西……华而不实，性价比很低。我们可以看看旁边那个实惠装的。”
胡璃转过头，清澈的眸子里满是不解：“性价比？那是什么修行法门？本仙看着它好看，亮晶晶的，喜欢不行吗？”
她理直气壮，仿佛“喜欢”就是这世间最至高无上的购买理由。
程知行张了张嘴，一堆关于成本核算、需求分析、消费心理学的大道理在舌尖打转，却在看到她纯粹“想要”的眼神时，溃不成军。
他想起账户里那笔由石头变来的、尚未动用的巨款。
他想起胡璃提及“善缘”消耗时那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想起自己昨晚立下的、要更谨慎使用这份力量的决定。
然而，此刻，面对胡璃对这个世界最朴素、最直接的好奇与探索，他那套建立在稀缺和规划之上的消费观，显得如此苍白和……扫兴。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被妈妈抱在怀里的小女孩，指着胡璃刚拿到车里的一个毛绒玩偶，奶声奶气地说：“妈妈，那个姐姐拿的娃娃好漂亮！”
小女孩的妈妈笑着看了一眼购物车，又看了看程知行和胡璃，低声对女儿说：“嗯，姐姐喜欢就买呀。你看哥哥对姐姐多好。”
程知行微微一怔。
胡璃也听到了，她转过头，对着小女孩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然后把那个玩偶更紧地抱在怀里，看向程知行，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程知行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理性告诉他，这完全是非必要消费，是资源错配。
但某种莫名的情绪，或者说，是对这份“缘”的回馈，让他松开了按住购物车的手。
“随你吧。”
他收回手机，关掉了计算器界面，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却又带着点释然的笑容，“喜欢就拿。”
原则在狐仙亮晶晶的眼神面前，暂时性崩塌了。
胡璃欢呼一声，更加没了顾忌。
海鲜区，她看着在水箱里张牙舞爪的龙虾和帝王蟹，直接指着最大的那只：“这个！晚上煮了吃！”
生鲜区，她对着包装精美的和牛牛排评头论足：“这肉纹理不错，灵气……嗯，油花挺足。”
甚至还在家居区，拿起一个造型古怪的香薰加湿器，研究着怎么让它“喷出带香味的水汽”。
程知行放弃了挣扎，推着越来越满、越来越沉的购物车，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他从一个试图规划和控制预算的理性消费者，彻底变成了一个莫得感情的付款机器兼搬运工。
结账的队伍排得很长。
胡璃好奇地看着收银台扫描枪发出的红光，听着“嘀嘀”的响声，看着传送带将他们的“战利品”一样样送过去。
当收银员报出那个四位数的总金额时，周围几个排队的人都下意识地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在堆成小山的购物车和程知行之间逡巡。
程知行面色平静地递出银行卡，输入密码，签字。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波澜。
胡璃则踮着脚尖，看着收银员将最后那瓶浮夸的沐浴露装袋，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仿佛完成了一项伟大的探索。
走出超市，程知行两只手各提着一个硕大的、塞得满满当当的购物袋，分量十足。
胡璃则轻松地跟在一旁，手里只拿着那个刚拆开的毛绒玩偶，时不时捏一下。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们凡人的集市，真有意思。”
胡璃吸了吸鼻子，空气中还残留着超市里各种食物混合的复杂气味，“东西好多，看得眼花缭乱。”
程知行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袋子，里面装的不仅是零食和日用品，更像是一次对固有认知的冲击和消费观念的刷新。
他侧头看了看身边一脸满足、对金额毫无概念的胡璃，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在不经意间，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这种不必计算价格、只需满足“喜欢”的购物体验，对他而言，陌生又奇异。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壕”气？
代价是账户里减少的四位数余额，以及两只快要被勒断的手。
而收获……他看了一眼正试图把玩偶顶在头上的胡璃，那明媚的笑脸在夕阳下格外生动。
嗯，收获大概就是，这只狐仙暂时性的、纯粹的快乐吧。
数据无法量化这种体验，但他的感官，却真切地记录下了这第一次“壕”购带来的，略带荒诞却又莫名轻松的滋味。
（第13章 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