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城市陷入一天中最深沉的睡眠。审计局档案室的灯却再次亮起。
林浩去而复返。
他并非察觉了唐正的“清洁”指令，而是陈锋十分钟前发来的一条加密信息，像一根针扎进了他的神经：
“浩哥，追踪‘迅达’资金流发现异常！半小时前，其基本户网银有多次凌晨登录失败记录，疑似试探。随后，其关联的一家空壳公司账户启动大额资金归集，正通过复杂通道外流，手法专业，像是在……清盘！”
“清盘”二字，让林浩瞬间汗毛倒竖。他刚刚摸到线头，对方就要断线！这绝不是巧合，只能说明他的调查动作，哪怕再隐蔽，也已经触动了警报。
他必须赶在“清洁工”物理销毁一切之前，拿到最关键的原件凭证。电子扫描件可以作为线索，但要想在未来的法庭上形成无可辩驳的铁证，某些带有原始签名、印章的纸质原件不可或缺。
档案室里，他凭借白天的记忆，迅速找到了存放那批涉及“迅达建材”凭证的箱子。他不敢开大灯，只借助手机微弱的光亮，快速而精准地翻检。灰尘在光柱中飞舞，他的心跳在寂静中擂鼓。
找到了！那张八十万的发票，以及与之配套的合同、审批单……他迅速用手机的高清摄像头进行二次拍照、录像，重点拍摄带有签章和批注的细节。同时，他将几份最关键、含有几位时任领导（包括那位市政协副主席妻弟签名）的原件凭证抽出，小心地夹带进一摞准备带回家“加班研究”的非敏感档案文件夹里。
这个过程不过短短七八分钟，他却感觉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每一秒，都仿佛能听到对方掐断线索的“咔嚓”声。
就在他整理好文件夹，准备离开时，手机再次震动，是陈锋：
“资金流截停失败！对方太快，超过八位数资金已转入海外赌场洗钱通道，追回可能性极低。但锁定了一个中间环节的Ip地址，归属地是……云城县经开区‘创新大厦’b座1704室，注册公司为‘飞跃科技’。”
飞跃科技？林浩记得这个名字，在调查安顺咨询时，它曾作为一个不起眼的技术服务商出现过一次。看来，唐正麾下，不仅有为虎作伥的白手套，还有负责技术擦屁股的“清道夫”。
他立刻将“飞跃科技”和地址信息同步给了老陈。这条线，或许能揪出唐正的数字爪牙。
带着藏有关键凭证的文件夹，林浩如同揣着一团火，悄然离开了审计局大楼。他知道，自己今晚的举动，无异于火中取栗。一旦被发现，等待他的将是难以想象的后果。
但他别无选择。
同一片夜色下，邻省省城。
苏蔓站在医院IcU家属等候区的走廊尽头，隔着巨大的玻璃窗，远远望着里面那个被各种仪器包围的模糊身影。她最终没有进去，只是这样静静地站着，仿佛能透过这厚重的玻璃，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支撑。
秦清依旧昏迷，但生命体征在专家组的努力下暂时维持住了平衡。这种平衡，脆弱得如同蛛丝。
苏蔓的手紧紧攥着那个文件袋，里面是车祸报告和康泰公司的背景资料。这些东西，像炭火一样烫手，也像刀刃一样危险。她知道自己该把它们交给谭组长安排的人，但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嘶喊——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她拿出那部常用手机，翻到一个几乎被她遗忘的号码——那是她刚参加工作时的带教师傅，一位早已退休、以刚正不阿着称的老纪检。她编辑了又删除，最终只发出去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师傅，如果一个人，明知前方是悬崖，但身后是火海，她该怎么选？”
发完，她不等回复，甚至不敢看是否发送成功，就迅速关机。这个举动，与其说是寻求答案，不如说是一种仪式性的告别——向她曾经信奉并努力维持的、那种小心翼翼的生存哲学告别。
次日清晨，审计局。
林浩像往常一样准时出现在办公室，将那份带回家的档案若无其事地放回原处，只是其中少了几份最关键的原件，已被他转移到绝对安全的地方。
平静，只是表面的。他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
果然，刚过九点，办公室的气氛骤然一变。刘副局长亲自带着两名面色严肃、穿着普通夹克、但气质迥异于机关干部的男人走了进来。
“林浩同志，”刘副局长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正式，“这二位是县纪委纪检监察五室的同志，有些情况需要向你了解，请你积极配合。”
县纪委，来得如此之快！
林浩心中凛然，面上却保持镇定：“好的，我一定配合。”
他被请到了一间小型会议室。两位纪委干部的问话看似常规，实则句句暗藏机锋。
“林浩同志，昨晚凌晨四点左右，监控显示你出现在审计局大楼，能解释一下原因吗？”
“我们接到反映，你近期在档案整理工作中，对某些历史遗留问题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甚至越权查询了一些与当前工作无关的企业信息，比如‘云城迅达建材有限公司’，对此你怎么看？”
“有知情人反映，你与目前正在接受调查的秦清同志，存在超出正常工作范围的私下接触，是否属实？”
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显然是有备而来。林浩谨慎地应对着，所有回答都严格限定在工作职责和程序规范内，不卑不亢。
他明白，这是唐正的反击。利用其在县委的人脉关系，以“合规调查”的名义，对他进行施压和警告，甚至可能想借此找到破绽，直接将他控制起来。
问话持续了近两个小时。结束时，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纪委干部合上笔记本，看着林浩，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林浩同志，年轻有锐气是好事，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更要相信组织。有些问题，组织上会查清楚的。”
林浩听出了话里的告诫，也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回旋余地？县纪委，也并非铁板一块。
他回到办公室，发现同事们看他的眼神更加复杂。他被暂时限制离开局大楼，并要求随时配合后续问询。
几乎在同一时间，老陈那边传来了消息：
“飞跃科技办公室凌晨发生‘意外’火灾，烧毁了大量设备和纸质材料。我们的人去晚了。对方断腕很果断。”
同时，陈锋也发来信息：
“迅达建材的法人代表，今天一早因‘突发急病’出国疗养了，联系不上。”
两条线，几乎在同一时间被干净利落地切断。唐正的反应，快、准、狠。
林浩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对手的强大和狠辣，超乎想象。他刚刚找到的支点，似乎瞬间失去了着力处。
然而，他并没有感到气馁。唐正如此激烈的反应，恰恰证明了他找的方向是对的，并且真正感到了威胁。那条被切断的资金流，那场恰到好处的火灾，那个“急病”出国的法人，本身就成了新的、沉默的证据。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个微型存储设备，里面是昨晚抢救出来的关键凭证扫描件和陈锋同步过来的资金流向分析报告。
明处的线索断了，但暗格里的较量，从未停止。他只不过是从一个暗格，进入了另一个更深的暗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