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冬日,带着几分清冽的寒意。
成济一行人马风尘仆仆地抵达京城时,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他刻意选择了黄昏时分入城,避开了熙攘的人群和可能出现的盛大迎接场面。
对他而言,功成身退、不事张扬,既符合他穿越前养成的性格,也是在这个时代明哲保身之道。
城门的守军认出了这位如今名震天下的将领,肃然起敬地行礼放行。
成济只是微微颔首,便催马穿过长长的门洞,融入洛阳城渐起的暮色与灯火之中。
他没有先回自己的府邸,而是径直朝着皇宫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一名亲信已快马先行,将成济抵达的消息通传入宫。
皇宫深处,正在批阅奏章的曹髦闻讯,猛地从御座上站起,脸上瞬间绽放出毫不掩饰的喜悦。
“快!快传成将军即刻入宫见朕!”他对着宦官吩咐道,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急促,甚至亲自走到殿门处向外张望。
当那个熟悉而又略显清瘦的身影,在宦官引领下穿过层层宫门,出现在清凉殿外的台阶下时,曹髦竟不由自主地向前迎了几步。
“末将成济,参见陛下!陛下万岁!”成济在殿前行标准的大礼,声音沉稳,透着风霜之色。
“爱卿快快请起!”曹髦亲手扶起成济,握住他的手臂,仔细端详着他。
“瘦了些,也黑了些,但精神尚好!爱卿在邺城大战中身负重伤,朕心甚忧,如今见你康复,朕心方安!”言语中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他拉着成济的手臂,并肩走入殿内,赐座于御座之侧,此等殊荣,令殿内侍立的宦官宫女无不侧目。
“陛下,”成济欠身,语气平静而谦逊。
“邺城已定,司马氏余孽尽数肃清。此全赖陛下洪福齐天,将士用命,三军用智,臣不过谨守本分,略尽绵力而已。”
“爱卿过谦了!”曹髦摇头,语气真挚而激动。
“此番平定司马氏,扭转乾坤,首功非你莫属!若非爱卿深谋远虑,定下这奇策,更不惜亲身犯险,以自身为饵,吸引司马主力齐聚邺城,朕如何能有机会率军迂回,一举荡平其根基?爱卿于邺城孤军坚守,牵制数万敌军,更血染战袍,可谓九死一生!此等功绩,彪炳史册,朕……朕心深知!”
说到动情处,曹髦的声音有些哽咽。
他停顿了片刻,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那里面有感激,有庆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他挥了挥手,屏退了左右侍从。
直到殿内只剩下君臣二人,曹髦才压低声音,带着几分难以启齿的惭愧说道:“只是……只是如今朝野上下,皆以为此番平乱之策,乃朕运筹帷幄之功。众臣称颂,史官记录,都将这谋划与决断之功,归于朕之名下……朕,朕每每思之,内心实在有愧于爱卿啊!”
他望向成济,眼神诚恳:“此策乃爱卿心血所凝,险境亦由爱卿独当。朕坐享其成,实在……唉!”
这是曹髦内心深处的真实感受。
他虽然贵为天子,但也深知“不夺臣功”的道理。
尤其是面对成济这样一位屡次救他于危难、几乎以性命托付的股肱之臣,这种名实之间的偏差,让他感到不安。
成济闻言,神色却异常平静,甚至嘴角还泛起一丝淡淡的、理解的笑意。
他再次离座,躬身一礼,语气恳切而坦然。
“陛下万万不可作此想!陛下乃天下之主,万民所系。所有臣工之功,皆是奉陛下之命而行,自然亦是陛下之功。此战能胜,靠的是陛下圣明决断,信任臣下,赋予专权;靠的是陛下亲冒矢石,激励三军;靠的是我大魏将士上下一心,同仇敌忾。”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着曹髦:“臣尝闻,为臣之道,在于尽忠职守,匡扶社稷,而非计较个人名利。此策能为陛下所用,能助大魏铲除奸逆,重振朝纲,臣已心满意足,深感荣耀。至于虚名浮利,非臣所愿,亦非臣所虑。一切为了大魏基业稳固,为了陛下江山永固,臣,绝无半分怨言。”
成济的话语,没有丝毫的矫饰与勉强,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道理。
这份坦荡与忠诚,让曹髦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一股暖流和深深的感动涌上心头。
“爱卿……”曹冕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用力拍了拍成济的肩膀。
“朕得爱卿,真乃天赐之福!大魏得爱卿,乃社稷之幸!”
他回想起自南阙惊变以来,成济一次次在他最危难的时候挺身而出,诛贾充,擒司马昭,守潼关,平雍凉,定邺城,从未有过一丝犹豫,也从未居功自傲。
这样的臣子,千古难寻。
君臣二人又叙谈了片刻,曹髦仔细询问了成济的身体状况和邺城善后事宜,成济一一作答。
见成济脸上终究带着几分长途跋涉和大病初愈后的疲惫,曹髦虽意犹未尽,还是关切地说道:“爱卿一路劳顿,且大病初愈,不宜过度操劳。今日便先回府好生休养,朕已命太医在府中等候,为爱卿调理身体。来日方长,待爱卿身体康复,朕再与爱卿细论国事。”
“臣,遵旨!谢陛下体恤!”成济再次行礼告退。
看着成济恭敬而沉稳的背影消失在殿外,曹冕独立良久,心潮澎湃。
他为自己曾经的些许猜疑而感到惭愧,更为拥有这样一位忠勇无双、智谋深远且功成不居的臣子而感到无比的庆幸。
“天命在魏,亦在成卿啊……”他轻声自语,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与坚定。
而成济,走在出宫的路上,感受着洛阳冬夜清冷的空气,内心却十分平静。
他深知“功高震主”的古训,今日之举,既是本心使然,亦是明智之举。
保全自身,才能在未来为这个时代,为这片土地上的普通人,做更多的事情。
夜色中的洛阳,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更加安宁,而这安宁,正是他为之奋斗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