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日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半块残破玉佩从冰冷的淤泥中拾起。
玉佩触手温润，并非玉石般的冰凉，反而带着一丝奇异的暖意。它大约只有婴儿掌心大小，边缘碎裂不堪，仿佛曾承受过恐怖力量的冲击，只勉强保留了中心部位。那些裂纹深邃，几乎要将整块玉佩彻底分解，唯有中心一点，那抹微弱的莹白光泽顽强地闪烁着，如同风中的残烛，却又带着一种不屈的韧性。
他仔细擦拭掉表面的污浊，借着透过涧底稀疏植被洒落的惨淡月光，终于看清了那莹白光泽中央的图案——那并非完整的符文，更像是一个巨大、复杂符文崩碎后，残留的核心碎片。线条古老而扭曲，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仅仅是凝视，就让他感到一阵轻微的心悸，仿佛灵魂都被其吸引，又隐隐传来刺痛感。
这碎片状的符文，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在何处见过，可任他如何回忆，脑海中也没有半分线索。
“混沌塔……”他下意识地将意念沉入体内，试图沟通黑塔，看看它是否对这玉佩有所反应。
然而，这一次，混沌塔寂静无声，没有丝毫悸动或温热传来，仿佛这玉佩只是凡俗之物。
这反而让凌日更加警惕。混沌塔能感应天材地宝、远古遗刻，却对这看似不凡的玉佩毫无反应？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尝试将一丝微弱的灵力注入玉佩。
毫无反应。玉佩如同一个无底洞，吞噬了他那丝灵力，表面的莹白光泽没有丝毫变化。
他又尝试探入神识。
就在他神识触及那残破符文的瞬间——
“轰！”
一声无声的轰鸣在他脑海中炸响！
并非攻击，而是一幅幅支离破碎、光怪陆离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强行涌入他的意识！
他看到了无尽的混沌虚空在崩裂，看到了星辰如同雨点般坠落、熄灭，看到了难以形容的庞大身影在嘶吼、在血战，看到了无数玄奥的符文如同锁链般交织、然后寸寸断裂……最后，所有的画面都凝聚成了一道横跨星海的、仿佛能斩断万古的恐怖剑光，以及剑光过后，一块玉佩在余波中悲鸣、碎裂、散落四方……
画面戛然而止。
凌日猛地后退一步，脸色煞白，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大脑如同被针扎般刺痛。那些画面蕴含的信息太过庞大、太过恐怖，远远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仅仅是惊鸿一瞥，就几乎让他的神识崩溃。
他死死攥住手中的残破玉佩，心脏狂跳。
这玉佩……来历绝对惊人！它曾见证过难以想象的战争与毁灭！那残破的符文，恐怕拥有天大的秘密！
虽然无法动用，不知其用途，但直觉告诉他，这东西必须妥善保管，绝不能暴露于人前。
他毫不犹豫，扯下一根坚韧的藤蔓，将玉佩小心地穿过其边缘一个天然的小孔，贴身戴在了脖子上，掩藏在杂役服的深处。那玉佩贴上皮肤的瞬间，传来的不再是温润，而是一股极淡的、仿佛能安抚神魂的清凉之意，让他因神识冲击而翻腾的识海，都平静了几分。
处理好张琨的尸体和玉佩，凌日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杂役处的山洞。
他盘膝坐下，并未立刻修炼，而是仔细回味着与张琨一战的过程，以及吞噬其修为后的变化。
“混沌塔的吞噬之力，虽能快速提升修为，但似乎……过于霸道，有伤天和。”他内视自身，修为确实暴涨至练气二层巅峰，灵力也远比同阶精纯浑厚，但隐隐地，他感觉丹田内那缕本命气流中，似乎掺杂了一丝极其微不可察的、属于张琨的阴冷暴戾气息。
这丝气息极其淡薄，若非他神识经过剑意和混沌塔的双重淬炼，几乎无法察觉。它潜伏在灵力深处，暂时无害，但凌日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
“依靠吞噬得来的力量，终究不是完全属于自己。若沉迷于此，恐怕会逐渐迷失心性，甚至……沦为只知杀戮吞噬的怪物。”《混沌归一诀》虽能炼化万物，但显然，炼化“人”所带来的负面影响，远非炼化野兽、矿石可比。
他意识到，吞噬可以作为关键时刻的底牌和快速提升的捷径，但绝不能作为常规的修炼手段。自身的苦修与领悟，才是根本。
他将注意力转向识海中的金色小剑和《无名剑诀》。与张琨一战，虽然凶险，但也让他对“意”的理解加深了一层。那一指能打断《缠丝手》，不仅仅是依靠顾千雪的指点和对时机的把握，更蕴含了他自身一股“斩断束缚、一往无前”的意念。
“重意不重力，斩神不斩形……”他喃喃自语，再次尝试以神识勾勒那玄奥的剑诀轨迹。这一次，虽然依旧艰难，神识传来阵阵刺痛，但比之前毫无头绪的模仿，似乎顺畅了那么一丝。那金色小剑虚影也微微震颤，散发出的剑意不再只是纯粹的锋锐，似乎多了一丝与他神识的微弱联系。
修炼不知时日，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外界已是清晨。
他走出山洞，敏锐地察觉到，整个杂役处的气氛，变得前所未有的压抑和诡异。
所有杂役都噤若寒蝉，行事小心翼翼，连大气都不敢喘。往日里的一些喧哗吵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般的沉默。刘管事依旧称病不出，侯三更是彻底不见了踪影，据说昨天夜里就仓皇逃离了杂役处。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感。
果然，刚到晌午，一队身着执法堂黑色劲装、气息肃杀的外门弟子，便气势汹汹地闯入了杂役处。
为首之人，是一个面容冷硬、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中年男子，其周身散发的灵压，赫然是炼气七层！远非张琨之流可比。
“所有杂役，立刻到院中集合！”冷硬的声音如同寒冰，传遍整个杂役处，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杂役们吓得面无人色，战战兢兢地汇聚到院落中央，凌日也混在其中，低着头，掩饰着眼中的波澜。
那执法堂头领冰冷的目光如同刮骨钢刀，从每一个杂役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凌日身上片刻，似乎察觉到他炼气二层的修为，微微闪过一丝讶异，但并未过多关注。一个炼气二层的杂役，还不被他放在眼里。
“外门弟子张琨，昨夜失踪。”头领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色彩，“最后有人见到他，是来了你们杂役处后山。有谁见过他？或者，知道些什么？”
院落中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杂役们个个脸色惨白，拼命摇头。
王师兄和那个壮硕弟子早已不知所踪，想必是吓破了胆，躲了起来。
头领冷哼一声，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挥了挥手：“搜！给我仔细地搜！任何可疑的痕迹都不要放过！”
执法堂弟子立刻散开，如同猎犬般，开始对杂役处的各个角落，尤其是后山区域，进行地毯式的搜查。
凌日的心提了起来。他虽然处理了尸体，但战斗的痕迹，尤其是张琨灵力爆发和最后被吞噬时可能留下的气息，未必能完全抹除。若是被这些专业的执法堂弟子发现蛛丝马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
不时有执法堂弟子回来汇报，均无所获。张琨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就在凌日稍微松了口气时，一个执法堂弟子快步从后山方向跑来，手中捧着一物。
“陈师兄！在后山深涧边缘，发现了这个！”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那弟子手中，赫然是一小块灰色的布料碎片，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强行撕裂。布料上，还沾染着些许已经干涸发黑的泥土，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灵力残留！
那灰色，正是张琨所穿外门弟子服饰的颜色！
执法堂头领——陈师兄，接过布料碎片，放在鼻尖轻轻一嗅，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
他猛地抬头，冰冷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最终，又一次定格在了凌日身上！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随意一瞥，而是带着审视、怀疑，以及一丝冰冷的杀意！
“你！”陈师兄指着凌日，声音冰寒彻骨，“昨天傍晚，你在何处？”
刹那间，整个院落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凌日身上。
有惊恐，有同情，有冷漠，有幸灾乐祸。
压力如同实质，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凌日的心脏猛地一缩，但脸上却强行保持着镇定。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慌乱，都可能万劫不复。
他抬起头，目光迎向陈师兄那逼人的视线，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紧张和茫然：“回……回禀师兄，弟子昨日完成杂役后，一直在后山山洞中修炼，直至今早方才出来，并未见过张师兄。”
“修炼？”陈师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一个五行伪灵根的杂役，短短时日突破到练气二层？你修炼的，是什么功法？”
这话语如同毒针，直指要害！
凌日体内《混沌归一诀》默默运转，识海中金色小剑散发无形锋芒，帮他稳住心神。他不能说出混沌塔，更不能暴露吞噬之秘。
“弟子……弟子只是侥幸有所感悟，加上平日劳作，锤炼了肉身，故而……”他斟酌着词语，表现出一副诚惶诚恐、又带着点因突破而压抑不住的欣喜模样。
陈师兄死死盯着他，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穿。那练气七层的灵压，如同潮水般向凌日涌来，试图压迫他露出破绽。
凌日咬牙硬抗，额头渗出细密汗珠，身体微微颤抖，却依旧坚持着之前的说辞。
就在气氛紧张到极点，陈师兄眼中杀机渐起，似乎准备不管有无证据，先将他拿下拷问之时——
一道清冷的声音，如同天籁，从院落门口传来。
“陈师兄，何事如此兴师动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顾千雪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院门处。
她依旧是那副清冷孤高的模样，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与陈师兄对峙的凌日身上，黛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陈师兄见到顾千雪，脸色稍缓，但语气依旧生硬：“顾师妹，此人修为进展诡异，又与张琨失踪有关，我有理由怀疑他。”
顾千雪款步走入院内，声音平淡：“昨日申时，我在灵植园遇见过他，指点了他几句药理。若他当时身上有与张琨搏杀后的痕迹或血气，瞒不过我的感知。”
她的话，轻飘飘的，却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之中！
陈师兄瞳孔微缩，看向顾千雪，又看向凌日，眼神变幻不定。
顾千雪的话，等于是在为凌日作保！证明他在张琨可能失踪的时间段，身上并无异常！
有内门天才、玄冰灵体作证，即便他心中仍有怀疑，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也绝不能再轻易动凌日！
凌日心中重重松了口气，对顾千雪的感激更深。她又一次，在关键时刻，帮了自己。
陈师兄沉默片刻，深深看了凌日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我记住你了”。他挥了挥手，带着执法堂弟子，拿着那块布料碎片，阴沉着脸离开了杂役处。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院落中的杂役们看向凌日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和不可思议。竟然连执法堂的陈师兄，都因顾师姐的一句话而退让？
顾千雪没有再看凌日，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飘然离去。
凌日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又摸了摸怀中那三块从张琨处得来的下品灵石。
他知道，事情绝不会就此结束。
张琨的失踪，就像一根刺，扎在了某些人的心里。而他自己，也必须尽快变得更强！
他转身，走向山洞，目光坚定。
必须尽快突破炼气三层，并想办法，获取那能让他真正拥有自保之力的攻击法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