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燎上人立于玉燕山护山大阵之外,周身气息因长途追袭与内心焦躁而略显浮动,衣袍的下摆沾染了些许山间的露水与尘土。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复杂地掠过前方那浑然一体、流光微转、散发着令人心悸磅礴能量的巨大光幕,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忌惮与贪婪交织的神色。
这护山大阵给他的感觉,如同面对一头沉睡的远古巨兽,看似平静,实则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绝非他以往接触过的任何宗门防护可比。他深吸一口带着浓郁灵气的山风,上前一步,将姿态放得极低,朝着那宛如红莲般骤然出现的红衣女子拱手一礼,声音刻意放缓,带着几分江湖人的圆滑与刻意营造的诚恳:
“这位仙子请了。我等途径宝山,遥望仙门气象,心中唯有敬畏,绝非有意窥伺仙门清净之地,实乃迫不得已,为追捕几名盗宝之人而来。”
他话语沉稳,仿佛字字斟酌,“这几贼子,心术不正,欺师灭祖,不仅盗取我宗门传承重宝,更残忍杀伤同门师兄弟,罪孽滔天,人神共愤。我等一路不惜代价,循着师门秘传的追踪术法至此,气息显示,他们似乎慌不择路,竟遁入了贵仙山圣境之中。”
他话语微顿,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仔细观察着红俏那娇媚却带着疏离感的容颜,试图从她细微的表情变化中捕捉到一丝态度,同时手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枚隐藏的玉佩,继续斟酌着用词,语气更加恳切:
“不知...仙子可否念在我等追凶心切、为清理门户而奔波劳苦的份上,慈悲为怀,行个方便,通融一二?仙门广大,慈悲度世。若蒙仙子相助,能擒回叛徒,追回重宝,我赤燎宗上下数百弟子,必感念仙子与清虚道门此番大恩大德,日后仙门但有所需,我宗定当竭尽全力,必有厚报!”
他刻意将“重宝”二字说得模糊,既暗示了价值,又避免了直接透露执神刃的存在,试图勾起对方对“败类”的天然厌恶,或是用未来的利益与现实的人情来打动对方。他身后的几名随从也纷纷低下头,做出恭顺恳求的姿态,但眼神深处却难掩一丝焦灼与戾气。
“哦?追捕叛徒?是谁?” 红俏妙目流转,宛如秋水般的眼波在赤燎上人那看似恭敬实则精明的脸庞,以及其身后那几名气息明显不俗、带着血腥味的随从身上缓缓扫过。
“那小子名为彭羽。”赤燎上人是何等高人,如今的通缉令广布下去,彭羽几人的名字便很快得知。
“彭羽,原来他们是这位前辈的门下。”她本就因先前追击彭羽失利而憋了一肚子无处发泄的邪火,此刻听到“叛徒”、“盗宝”、“杀伤同门”这几个刺耳的字眼,几乎是立刻就与彭羽几人那几张令人厌恶的脸孔,以及那柄让她师尊都讳莫如深的古怪兵刃联系了起来。
心中那股积压已久的怨气与挫败感顿时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如同被点燃的火山,腾地一下熊熊升起,几乎要灼烧她的理智。
之前在那荒山野岭,彭羽几人让她颜面尽失、狼狈不堪的场景恍若眼前,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刺痛神经。正愁回到宗门后,碍于门规和那位存在的影响,难以找到机会报复,没想到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竟有他们的仇家主动找上门来!这简直是天赐良机,连老天爷都在帮她!
一个恶毒而完美的借刀杀人的念头几乎瞬间就在她脑海中清晰成型。若是将这几条明显不是善茬的“恶犬”放入山门,只需稍作暗示,借口他们自行追凶,与彭羽那几人在某处“意外”遭遇,爆发冲突...届时无论谁胜谁负,是两败俱伤还是彭羽被擒被杀,都与她清虚道门无关,她甚至可以站出来收拾残局,博个维护山门清净的美名。
若是彭羽那小子能被好好修理一番,受尽折磨,甚至...那才叫真正的大快人心!正好能一泄她心头之恨!
贪婪与报复的快意瞬间冲昏了她的头脑,仿佛已经看到了彭羽凄惨求饶的模样。她红唇微启,一抹几乎抑制不住的、带着几分残忍与得意意味的笑意眼看就要勾勒出来,那句准备应允的、带着诱导性的话语已清晰地在舌尖酝酿成形——
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决定命运的刹那!
一句淡漠、平静,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却蕴含着无上威严、仿佛直接源自天地法则、冰冷地烙印在她神魂最深处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如同九霄神雷骤然劈落,瞬间将她所有的妄念、贪婪和恶毒劈得灰飞烟灭!
“彭羽小友几人之事,非同小可,已涉因果之秘。我门中弟子,不可再提,不可再问,更不可借外力干预,妄图染指其间。一切尘缘际会,自有其天数流转,非尔等微末之力所能窥探与沾染。谨守本分,静观其变,方是保全之道。违者...逐出山门,道基尽废!”
这是太上长老离去前那淡漠无情的传音叮嘱!那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如同万钧重锤,带着一种不容置疑、不容违逆、不容亵渎的绝对意志,仿佛天道律令直接呈现,让她从灵魂最深处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战栗与恐惧,生不出半分反抗之心。
红俏的身形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极寒的玄冰瞬间冻彻全身,血液、玄气、甚至思维都在这一刻凝固了。那已经到了嘴边的、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可以”二字,被她硬生生、极其艰难地咽了回去!喉咙里甚至因此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如同溺水般的哽咽声,胸口一阵窒息般的闷痛。
太上长老的谕令!她竟然差点因为一时的怨愤,就违背了太上长老那清晰无比、严厉至极的直接谕令!一股彻骨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寒意瞬间取代了所有的燥热与怨毒,让她激灵灵打了一个剧烈的冷颤,后背瞬间被涔涔冷汗彻底浸湿,冰凉地贴在肌肤上。
那股刚刚升起的、试图借刀杀人的疯狂念头,如同被万丈冰山轰然压顶,瞬间熄灭得连一丝青烟都不剩,只剩下无边的后怕、惊惧与劫后余生的惶恐。
她脸上的神色急剧变幻,阴晴不定。先是错愕与茫然,然后是难以置信的惊骇,接着是深入骨髓的恐惧,最终这些剧烈的情绪波动被她强行压下,尽数化为一种强装出来的、属于清虚道门核心弟子的清冷、孤高与不容侵犯的威严。
她深吸一口冰冷而富含灵气的空气,强行压下狂跳得几乎要蹦出胸腔的心脏和翻腾逆冲的气血,再看向赤燎上人时,目光已是一片冰寒,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如同看待蝼蚁般的疏离与傲然。
“此乃清虚道门仙山净土,万载清修之所,钟灵毓秀,岂容尔等外人肆意闯入,行那寻衅私斗之举,玷污此地灵韵?”她的声音变得冰冷而锐利,如同数九寒天里的冰棱相互撞击,清脆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再无半分之前的微妙波动与诱导,“无论你们所寻何人,所为何事,其间有何等恩怨纠葛,皆与本门无关。此非尔等该来之处,速速离去,休要在此聒噪叨扰,惊扰仙门清静!”
她的话语又快又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几乎是驱赶般的意味,仿佛多停留一刻都是对这片仙土的亵渎,多看一眼都嫌污了眼睛。
“若再滞留不退,冥顽不灵,”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上了一丝肃杀的意味,周身隐隐有凌厉的剑意流转,引动周围灵气微微震颤,“触怒仙威,引发护山大阵自行反噬,届时天威降临,身死道消,形神俱灭,一切后果——自负!”
这番话如同冰冷的刀锋,斩断了所有可能的联系与幻想。说罢,根本不再给赤燎上人任何辩解、询问、再次利诱甚至观察她神色的机会,身形猛地一晃,如同一团骤然爆燃的红色流火,又似一道惊鸿,瞬间倒射而回,精准无比地没入那流光溢彩、符文隐现的护山大阵光幕之中。光幕涟漪荡漾,如同水面吞没石子,她的身影已彻底消失不见,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赤燎上人等人被彻底晾在了原地,如同被戏耍了一般,又像是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他们脸上的期待、试探、恭敬瞬间凝固,然后一点点碎裂,化为错愕、难堪、羞愤以及被愚弄的怒火。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精彩纷呈,胸膛剧烈起伏,却不敢大声喘息。
他们都不是蠢人,自然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红衣女子在某一瞬间,分明是动了心,眼神深处掠过意动,甚至可能连放他们进去的借口都想好了。那短暂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杀意和贪婪,他们这些常在刀口舔血的人再熟悉不过。
但不知为何,在最后关头,她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或者说,接到了某种无可抗拒的警告,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剧烈转变,不仅断然拒绝,甚至还搬出宗门仙威,用最严厉的语气加以呵斥威胁,仿佛急于与他们划清界限,撇清所有关系。
这种突兀的、毫无逻辑的、近乎诡异的转变,让他们感到极度憋闷、不解和一种被无形力量操控的屈辱感,就像全力一拳打在了空处,反震之力让他们难受得几乎要吐血,却又找不到症结所在。
赤燎上人胸腔剧烈起伏了几下,眼中怒火熊熊燃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却又不得不强行压抑,将那口恶气硬生生咽回肚子里。
他死死盯着前方那云雾缭绕、仙气缥缈、静谧祥和却如同太古巨兽般匍匐沉睡的玉燕山,感受着那护山大阵无形中散发出的、让他神魂都感到压抑、玄气运转都变得滞涩的恐怖威能,再联想到修真界关于清虚道门的种种深不可测、底蕴惊人、与世无争却无人敢犯的古老传闻...
纵然心中有无尽的不甘与愤怒,像无数条毒蛇一样疯狂地啃噬着他的内心,但他残存的理智和求生本能清楚地告诉他——硬闯,绝对是十死无生,甚至可能瞬间惊动山中的老怪物,给整个赤燎宗带来灭顶之灾,连一丝浪花都翻不起来。
他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云雾深处,仿佛要用目光穿透重重亭台楼阁、阵法禁制,看到那个可能正在山中某处安然歇息、甚至得到仙门庇护的彭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碎裂。最终,所有的愤怒、不甘、疑惑和屈辱都只能化为一声压抑到极点的、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的低吼:
“走!”
声音嘶哑低沉,充满了无法宣泄的愤懑与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数道身影带着浓浓的不甘、深深的忌惮和几分狼狈,如同斗败后仓皇逃窜的鬣狗,迅速转身,化作数道颜色各异却都显得有些暗淡的遁光,极其迅速而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玉燕山外层峦叠嶂、古木参天的崇山峻岭之中,再不敢回头多看一眼,生怕引来任何不必要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