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楚峰正在办公室翻阅积压的信访材料,党政办王海生敲门进来,脸色有些不太自然。
“楚镇长,有个事……需要您处理一下。”王海生搓着手,“是西沟村村民和邻县大柳树村因为山林地界纠纷的事,又闹起来了。两边聚了上百号人,拿着家伙,眼看要动手。赵镇长刚好去县里了,周书记电话打不通,您看……”
楚峰心里一沉。西沟村和大柳树村的山林纠纷是老问题了,边界不清,年年为砍柴、放牧起冲突。但这次规模这么大,还动了家伙,显然不寻常。赵卫国偏偏这个时候不在,周国富电话打不通?
“通知派出所了吗?”楚峰问。
“通知了,张所长带人过去了,但人手不够,怕控制不住场面。”王海生一脸焦急,“楚镇长,这事棘手,处理不好要出大乱子!您刚来,情况不熟,要不……再想办法联系联系周书记?”
这话听起来是关心,实则把烫手山芋甩了过来,还暗示他“情况不熟”可能处理不了。
楚峰站起身:“备车,我去现场。”
“楚镇长,那地方路特别难走,吉普车都够呛!而且现场乱哄哄的,太危险了!”王海生试图劝阻。
“别说了,赶紧走。”楚峰语气坚决。
颠簸了近一个小时,赶到西沟村后山时,场面果然混乱。两村村民黑压压一片,隔着一条小山沟对峙,叫骂声不绝于耳,锄头、铁锹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派出所几个民警正在中间竭力劝阻,但势单力薄。
楚峰一下车,西沟村的村支书老马就满头大汗地跑过来:“楚镇长!您可来了!大柳树村的人太欺负人了,越过界碑来我们山上砍树,还打伤了我们的人!”
大柳树村那边也不甘示弱,一个粗壮汉子喊起来:“放屁!界碑早就被你们挪了!这山本来就是我们村的!”
两边情绪激动,眼看就要冲过山沟。王海生吓得脸色发白,直往楚峰身后躲。
楚峰深吸一口气,走到两拨人中间的空地上,提高嗓门:“乡亲们!我是河阳镇新来的镇长,楚峰!大家都冷静一下!有什么问题,我们坐下来谈,动手解决不了问题!”
“镇长?新来的?说话管用吗?”大柳树村有人喊,“之前的镇长来了多少次,屁用没有!”
“就是!你们当官的就会和稀泥!今天不把界碑说清楚,没完!”西沟村的人也跟着起哄。
场面一度失控,有人开始往前挤。楚峰站定不动,大声说:“我既然来了,就管到底!但你们这样闹,我怎么管?打伤了人,是谁的责任?触犯了法律,谁去坐牢?”
这话让躁动的人群稍微安静了一点。楚峰趁热打铁:“老马,大柳树村的村干部来了没有?两边村干部,还有两边选几个代表,跟我到村委会去谈!其他人都散了!派出所的同志维持秩序,谁再动手,依法处理!”
他语气强硬,态度坚决,暂时镇住了场面。两边村干部不情愿地凑了过来,村民也开始慢慢后退,但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
在村委会折腾了一下午,楚峰总算暂时把双方情绪安抚下来,约定先维持现状,由镇里牵头,邀请邻镇和县林业局重新勘界。但双方积怨已深,都对楚峰这个“新来的”镇长能否解决问题持怀疑态度。
回到镇上,天已经黑了。楚峰疲惫不堪,刚进办公室,电话就响了。是周国富打来的。
“楚镇长啊,我听说西沟村那边出事了?哎呀,我今天在县里开会,手机没电了!情况怎么样?没出大乱子吧?”周国富的声音透着关切。
“暂时控制住了,周书记。但问题没根本解决,需要镇上牵头重新勘界。”楚峰汇报。
“控制住就好,控制住就好!”周国富松了口气似的,“楚镇长,辛苦你了!刚来就处理这么棘手的事。不过啊,这种历史遗留问题,急不得,要慢慢来,以稳为主。勘界的事,牵扯面广,等赵镇长回来,我们班子再仔细研究研究。”
“周书记,这事拖不得,容易再次激化矛盾。”楚峰坚持。
“我知道,我知道!会研究的!你先休息,今天受累了!”周国富打着哈哈挂了电话。
楚峰放下电话,心里明镜似的。周国富早不关机晚不关机,偏偏出事时联系不上?赵卫国也恰到好处地不在?这分明是给他设的局,想看他如何处理这种急难险重的事,处理不好,威信扫地;处理好了,也可能得罪一方,埋下隐患。
第二天一早,楚峰想找分管农业的副镇长刘建军商量一下春耕用水的事。走到他办公室门口,听到里面刘建军正和谁打电话,声音不小:
“……老钱,你放心,农机补贴那块名单我压着呢,没我签字,他楚峰想动也动不了……对,就得按老规矩来,凭什么他新官上任就想改章程?……周书记那边?放心,周书记心里有数,稳定第一嘛……”
楚峰脚步顿住了。农机补贴名单?老规矩?他默默退开,心里发寒。看来,不仅赵卫国跟他不是一条心,连看似斯文的刘建军,也在暗中使绊子,维护着所谓的“老规矩”,也就是原有的利益分配模式。
中午在食堂吃饭,楚峰听到旁边桌两个不认识的人在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新来的楚镇长,昨天在西沟村差点被村民打了!”
“是啊,愣头青一个,什么都不懂就往前冲!”
“周书记回来肯定不高兴,最烦下面人给他惹事。”
“我看啊,这新镇长待不长,下面人都不买他的账……”
流言蜚语,已经开始散布了。
晚上,楚峰在宿舍整理思路,党政办小陈悄悄溜了进来,神色紧张。
“楚镇长,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小陈关上门,压低声音。
“你说。”
“我听说……赵镇长明天回来,准备在班子会上提重新分工的事,想把他分管的信访和安全生产这两块最棘手的工作……都推给您。”小陈声音发颤,“还说……您不是有魄力吗?能者多劳……”
楚峰心里一沉。信访和安全生产,是乡镇工作中责任最重、最容易出问题的领域。赵卫国这是要把最烫手的山芋扔给他,等着看他笑话,甚至出纰漏。
“消息可靠吗?”
“是……是赵镇长司机老王偷偷告诉我的,应该可靠。”小陈说完,赶紧低下头,“楚镇长,您千万小心,我……我先走了。”
小陈溜走后,楚峰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漆黑的镇子,感到四面楚歌。明的刁难,暗的绊子,流言的中伤,还有即将到来的更沉重的担子……这个贫困小镇的水,远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他意识到,这不仅是一场工作的考验,更是一场残酷的权力博弈。而他这个孤身而来的“外来者”,正处在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