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的钢笔尖在合同草案上顿了顿，红色批注划过“乙方需承担全部违约责任”的条款，修改为“乙方需根据实际损失承担对应违约责任，具体赔偿范围以本合同附件《损失核算标准》为准”。办公室的落地钟敲了七下，窗外的陆家嘴金融城灯火璀璨，玻璃幕墙将夜色切割成不规则的亮块，映得她桌面上的《民法典》法条注释本泛着冷光。
“林总，市场部刚发来的合作协议，对方坚持要把争议解决地设在新加坡，说是他们总部的硬性要求。”法务专员小陈抱着一摞文件敲门进来，额角还沾着汗，“明天就要和对方法务面谈，市场部催着要法务意见，您看……”
林夏接过文件，指尖快速扫过争议解决条款，目光停在“适用新加坡法律”那行字上：“对方是东南亚企业？”
“是做跨境电商的，总部在新加坡，但核心业务都在国内。”小陈补充道，“市场部说这个合作能帮公司打开东南亚市场，不想因为法律条款谈崩。”
林夏翻开笔记本，上面记着过往跨境合同的风险点：“新加坡法律对违约责任的认定比国内宽松，而且跨境诉讼成本高、周期长，一旦发生纠纷，我们维权会很被动。你先整理三点反驳依据：一是本次合作的标的额80%在国内，合同履行地主要在上海；二是引用《涉外民事关系法律适用法》，主张适用与合同有最密切联系地的法律；三是给对方发一份我们过往类似合作的争议解决条款模板，说明这是行业惯例。明天面谈前，把这些材料发给市场部和对方法务。”
小陈点头应下，刚走到门口又被林夏叫住：“提醒市场部，别承诺‘法务部会无条件配合’，我们的底线是争议解决地设在上海，适用中国法律，这一点不能让。”
等小陈离开，林夏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端起桌边早已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口。手机在桌面上震动，是女儿乐乐发来的视频请求，屏幕里的小姑娘举着画纸，兴奋地喊：“妈妈，你看我画的法务妈妈，戴着眼镜，手里拿着大合同！”
林夏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声音放软：“乐乐画得真好，妈妈今晚争取早点回家给你讲故事。”
“妈妈上周也这么说，结果我都睡着你才回来。”乐乐的声音低了下去，“爸爸说你在保护公司，就像奥特曼保护地球一样，是真的吗？”
“是真的呀。”林夏的眼眶有些发热，“妈妈要确保公司做的每一件事都符合规则，这样才能让更多人有工作，乐乐也能有更多好玩的玩具呀。”
挂了视频，林夏重新拿起那份跨境合作协议，在争议解决条款旁画了个醒目的红圈。她想起三年前刚升任法务总监时，处理的第一起跨境纠纷——对方利用争议解决地在国外的条款拖延诉讼，公司最终虽然赢了官司，却错过了最佳市场时机，损失了近千万。从那以后，“守住法律底线，同时为业务争取空间”就成了她的工作准则。
第二天上午九点，林夏准时出现在会议室。对方法务是个五十多岁的新加坡人，戴着金边眼镜，说话慢条斯理：“林总监，我们总部要求所有跨境合作的争议解决地必须设在新加坡，这是公司制度，我没办法更改。”
“李先生，我理解贵司的制度，但本次合作的核心履行地在上海，80%的标的额涉及国内供应链，适用中国法律、在上海解决争议，更符合‘最密切联系原则’。”林夏将整理好的材料推到对方面前，“您看，这是我们与马来西亚、泰国企业的合作案例，争议解决地都设在国内，最终合作都很顺利。而且，中国的商事审判效率近年来大幅提升，上海法院对涉外案件的审理经验也很丰富，不会影响争议的公正解决。”
对方法务拿起材料翻了翻，眉头微蹙：“但总部那边……”
“我们可以在合同中增加‘先协商，后仲裁’的条款，若协商不成，再提交上海国际仲裁中心仲裁，仲裁员可以包含一名新加坡籍仲裁员。”林夏补充道，“这样既兼顾了贵司对‘国际争议解决’的要求，也保障了双方的维权效率，您觉得如何？”
对方法务沉默了片刻，拿起手机给总部打了个电话。挂了电话后，他笑着说：“总部同意了，林总监果然专业，既守住了原则，又给了我们台阶。”
散会后，市场部总监王磊凑过来：“林总，还是你厉害，我还以为这次要谈崩了。”
“不是我厉害，是规则本身站在我们这边。”林夏收拾着文件，“后续合同履行过程中，让业务部门定期给法务部同步进展，尤其是涉及跨境付款、货物交付的环节，有异常及时沟通。”
回到办公室，林夏刚坐下，就收到了人力资源部发来的邮件——公司准备辞退技术部的老员工张凯，理由是“连续三个月绩效考核不达标”，但张凯认为公司是在“变相裁员”，要求赔偿2N薪资，否则就申请劳动仲裁。
林夏打开张凯的劳动合同和绩效考核记录，发现张凯的合同还有两年到期，且公司从未给过他“绩效改进计划（pIp）”，只是在每月绩效表上打了“不达标”。她立刻拨通了人力资源总监李敏的电话：“李总，张凯的辞退流程有问题，我们没有证据证明他‘不能胜任工作’，也没有给过他改进机会，直接辞退属于违法解除劳动合同，他申请仲裁，公司大概率会输。”
“可技术部说他确实跟不上项目进度，留着也是浪费资源。”李敏的声音有些急躁，“现在公司在优化人员结构，要是每个员工都像他这样闹，工作没法推进了。”
“优化结构也要合法。”林夏的语气坚定，“你先让技术部提供张凯‘不能胜任工作’的具体证据，比如项目交付延迟记录、工作失误报告；然后补做一份绩效改进计划，明确改进目标、期限和考核标准，让张凯签字确认；如果他在改进期内还是不达标，再谈解除合同，这样既符合法律规定，也能减少纠纷。要是现在强行辞退，不仅要赔偿2N薪资，还可能影响公司的雇主品牌，得不偿失。”
挂了电话，林夏打开电脑，调出《劳动合同法》第四十条，在“不能胜任工作，经过培训或者调整工作岗位，仍不能胜任工作的，用人单位提前三十日以书面形式通知劳动者本人或者额外支付劳动者一个月工资后，可以解除劳动合同”这一条款下，用黄色荧光笔做了标记。她知道，很多业务部门觉得“法务部总是在拖后腿”，但他们不知道，合法合规的流程，其实是在保护公司和员工双方的权益。
下午，林夏去技术部了解张凯的情况。技术部经理赵峰抱怨道：“张凯都快五十了，对新的编程技术接受慢，最近几个项目都拖了后腿，团队成员意见很大。我们跟他谈过好几次，他都不愿意转岗，也不愿意学习，没办法才想辞退他。”
“谈过的记录有吗？比如书面沟通纪要、邮件往来。”林夏问。
赵峰愣了一下：“都是口头谈的，没留记录。”
“那不行，口头沟通没有法律效力。”林夏拿出笔记本，“你现在就整理一份《张凯工作表现说明》，把他近三个月的项目失误、交付延迟情况列清楚，附上相关的项目文档和邮件截图，然后找张凯面谈，让他在说明上签字确认。如果他不愿意签，就做谈话录音，同时让在场的同事做见证人。后续的绩效改进计划，要结合他的岗位需求，制定可量化的目标，比如‘两周内掌握xx编程技术’‘本月内完成xx项目模块的开发’，不能太笼统。”
赵峰点点头：“我现在就去办，幸好有你提醒，不然真要出大事了。”
处理完张凯的事，林夏看了眼时间，已经下午六点半了。她想起对乐乐的承诺，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刚走到电梯口，就被cEo的秘书叫住：“林总，王总在办公室等您，有个紧急的合同要您审核，明天早上就要签。”
林夏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向cEo办公室。王总递给她一份《并购意向书》：“对方是做人工智能的初创公司，技术团队很厉害，我们想先签意向书，锁定合作机会，具体条款后续再谈。”
林夏快速浏览意向书，发现其中一条写着“本意向书自签订之日起生效，双方不得单方面解除”。她立刻指出：“王总，意向书通常是‘框架性约定’，不具备强制执行力，这条‘不得单方面解除’的条款太绝对了。如果后续尽职调查发现对方存在重大风险，比如知识产权瑕疵、债务问题，我们想解除意向书都难，会陷入被动。”
“但对方说，要是意向书没有约束力，他们不敢暂停和其他公司的谈判。”王总说。
“可以把条款修改为‘本意向书生效后，双方应在30日内开展尽职调查，若尽职调查未发现重大风险，双方应在60日内签订正式并购合同；若发现重大风险，任何一方有权书面通知对方解除本意向书，且不承担违约责任’。”林夏拿起笔，在条款旁做了修改，“这样既给了对方‘锁定合作’的安全感，也给我们留了‘尽职调查’的退路，比较公平。”
王总看着修改后的条款，点头道：“还是你考虑得周全，就按这个改。”
等林夏审核完意向书，走出cEo办公室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她拿出手机，看到丈夫发来的消息：“乐乐等你讲故事，等睡着了，我把故事录下来了，你回家听。”
林夏的心里一阵温暖，加快了脚步。走出写字楼，晚风吹来一阵凉意，她裹紧了外套，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想起白天处理的跨境合作、劳动纠纷、并购意向书——这些看似琐碎的法律事务，其实都关系着公司的生存和发展，关系着员工的生计和权益。
回到家，乐乐已经睡熟了，小脸上还带着甜甜的笑容。林夏轻轻坐在床边，拿起丈夫录的故事音频，里面传来丈夫温柔的声音：“乐乐，今天我们讲‘法务妈妈的故事’，妈妈今天又用规则保护了很多人哦……”
林夏的眼眶湿润了，她知道，作为法务总监，她不仅要守住法律的底线，还要让规则照进现实，在保护公司利益的同时，兼顾员工和合作伙伴的权益。这份工作虽然辛苦，但每当看到争议顺利解决、合同顺利履行，看到员工的权益得到保障，她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第二天早上，林夏刚到办公室，就收到了小陈发来的消息：“林总，张凯同意签订绩效改进计划了，技术部已经把相关材料整理好了；跨境合作的合同，对方已经确认了修改后的条款，今天就能签；并购意向书的修改版，王总也审批通过了。”
林夏笑着回复：“好，继续跟进，有问题及时沟通。”
她翻开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法务的价值，不是阻碍业务，而是用规则为业务保驾护航，让每一次合作都经得起考验，让每一位员工都能感受到公平。”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笔记本上，将那些黑色的字迹映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