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尘不再理会柜顶那只眼神嘲讽的乌鸦。这屋子并不大,结构一目了然,一间堂屋,一间卧室。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旁边的卧室。
卧室比堂屋更加阴暗,只有一线微光从破了的窗纸洞中射入,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投下一个昏黄的光斑。空气里那股陈腐的霉味几乎令人窒息。
然而,就在这一片狼藉和破败中,一样东西突兀地抓住了牧尘的全部视线——
靠墙的位置,摆放着一张老旧的木质手工床。床架上,挂着一顶白色的蚊帐。
奇怪的是,与屋子里其他地方厚厚的积灰、遍布的蛛网截然不同,这张床,包括那顶蚊帐,竟然洁净如新,没有沾染一丝灰尘。更让他心惊的是,当他靠近床边,那股弥漫在整个屋子的尘土与霉腐味,在这里竟被一种极其清淡、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活气的皂角香气取代。这气味干净得过分,仿佛刚刚浆洗晾晒过,与这死寂的环境格格不入。
牧尘鼓起勇气,伸出指尖,飞快地在那洁白的蚊帐上点了一下。触感干爽冰凉,指尖没有沾染任何污迹。他吓得立刻缩回手。那过分的干净,在这肮脏的环境里非但不让人感到舒适,反而透着一股令人脊背发凉的诡异。
难道……有人住在这里?睡在这张床上?
这个念头让牧尘心里发毛。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地面——床周围的地面上,依旧覆盖着均匀的厚厚灰尘,没有任何脚印或打扫过的痕迹。这极致的洁净与周遭的污浊,形成了一道无法解释的、泾渭分明的界限。
牧尘压下心中的悸动,好奇地环视卧室。一个破损的梳妆台靠在另一边墙角,半面水银镜子已经剥落,只剩下模糊的木质底板。几个抽屉都被拉开,里面空空如也,积满了灰尘。梳妆台的桌面上,同样蒙着灰,唯独在中央,放着一块黑乎乎的、平平无奇的石头。
那石头约莫鸡蛋大小,表面异常光滑,在昏暗中泛着一种温润的光泽,仔细看去,内部仿佛有极细微的银色星点在缓缓流动。牧尘被吸引,走过去,伸手将它拿了起来。
触手之处,是一阵沁入肌肤的、沉稳的冰凉。更奇特的是,当他握住石头,耳边那一直隐约存在的、细细的哭声,似乎微弱了一些,心头那莫名的压抑感也减轻了不少。这石头,竟能稍稍安抚此地盘踞不散的悲伤?
牧尘几乎是立刻就喜欢上了这块石头,在手里反复把玩着,爱不释手。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这屋里……应该是无主的吧?你……你能让我安心一点,我带你先离开这里,好不好?”他像是在询问这空寂的房间,又像是在对手中的石头说话。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将石头放进了自己贴身的口袋,那持续的冰凉感透过衣服传来,像一道微弱的屏障,隔开了周遭的阴寒。
妥善收好石头后,牧尘的注意力回到了那张让他充满好奇与些许畏惧的木床上。他忽略了一旁那个一边柜门已经脱落在地、另一边半开着、露出几件破烂衣物的木衣柜,下定决心般,朝着那张洁净得反常的木床,一步步走了过去。
就在他的小手即将触碰到那洁白蚊帐的瞬间,外间堂屋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像是那只一直沉默的乌鸦猛地撞在了什么上面。
紧接着,是更为密集的“扑棱棱”的撞击声,仿佛有无数翅膀在同时扇动,整个破屋都似乎随之震动,灰尘从房梁上簌簌落下。
牧尘吓得浑身一僵,猛地回头看向门外,心脏狂跳。那乌鸦是在警告他?还是想阻止他?
他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前方是那张散发着不祥诱惑的床,后方是突然躁动、充满未知危险的堂屋。
口袋里的石头传来阵阵凉意,是鼓励他前进,还是在提醒他后退?
越靠近,那股无形的寒意似乎就越重。
他能清晰地看到蚊帐细腻的织孔,看到床板上木质天然的纹理。这一切都太干净了,干净得仿佛在静静等待着它的主人,随时归来安寝。
外间乌鸦的撞击声愈发急促猛烈,如同骤雨敲打着破败的窗棂。牧尘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进退维谷的恐惧几乎要将他淹没。
就在这混乱与挣扎的顶点,程爷爷那句沉稳的话穿透了恐惧,在他心底清晰地回响起来:“相信你自己的心。别犹豫。”
是啊,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既然萤火指引他前来,既然连枯树都为他逢春……他还有什么可退缩的?
牧尘猛地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决绝。他不再理会身后喧嚣的警告,坚定地将小手继续伸向那洁白的蚊帐。
指尖触碰到蚊帐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蚊帐看似轻飘飘的,却在接触的刹那传来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大拉力!牧尘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身子轻得像片羽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拽了过去。
“啊!”他惊呼一声,下意识地紧紧闭上双眼,根据这骇人的力道,他觉得自己肯定要重重摔在坚硬的床板上,甚至可能摔折胳膊腿。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
就在他即将撞上床铺的刹那,那股凶猛的力量骤然变得无比轻柔,仿佛化作了一双看不见的、温暖而稳重的大手,将他稳稳地托住,然后轻轻地、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了床铺之上。
床铺和他触碰过的蚊帐一样,洁净,冰凉,却异常柔软。
牧尘惊魂未定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平躺在床铺中央。还不等他理清这匪夷所思的状况,耳边,极近的地方,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悠长的叹息。
那叹息声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裹挟着无尽的疲惫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就响在他的枕畔。
牧尘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
床榻边,空无一人。
唯有那声叹息的余韵,仿佛还萦绕在清冷的皂角香气里,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