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深的黑暗，被城外骤起的战鼓与号角撕裂，也被城内郡守府前最后的血战映照得忽明忽暗。
那疤面海寇头目听到城外援军的动静，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激起了凶性。他知道，必须在城外周军彻底搅乱局势前，拿下这最后的据点，擒杀或者斩杀周军主将，才能最大程度打击援军士气，甚至可能借此要挟。
“杀光他们！快！”他咆哮着，手中奇形弯刀直指被亲兵死死护在身后的武承。
最后的守军爆发出绝望的勇气，与涌来的海寇精锐撞在一起。刀剑砍入骨肉的闷响，垂死的怒吼，兵刃断裂的脆音，在狭小的府前空地上密集炸开。每一秒都有人倒下，鲜血汇聚成溪流，沿着石缝蜿蜒流淌。
武承目眦欲裂，想要挥刀再战，但重伤的身体已到了极限，眼前阵阵发黑，全靠意志强撑。一名海寇悍卒突破亲兵阻拦，狞笑着持矛刺来，武承勉力格挡，却被震得踉跄后退，牵动背后伤口，剧痛几乎让他晕厥。
眼看那长矛就要及身——
“咻！”
一支羽箭如同鬼魅般从斜刺里飞来，精准地射穿了那名海寇的咽喉！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不远处一段残破的坊墙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数十个身影。他们身着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手持强弓劲弩，腰间挂着多种奇特的工具和小型机括。为首一人，面容精悍，眼神冷静如冰，正是程邈！他手中强弓弓弦犹自震颤。
“程……程先生？！”郑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程邈没有废话，厉声喝道：“保护武将军！结阵，御敌！”
他身后那些来自将作监和大匠院的精英工匠、以及黑冰台的行动好手，立刻分为两组。一组继续以精准的箭术点杀威胁最大的海寇，尤其是那些试图投掷火油罐的掷弹手；另一组则迅速从背上解下一些造型奇特的金属部件，手脚麻利地开始就地组装。
那疤面头目见突然杀出这么一队人，弓箭犀利，行动迅捷，心中又惊又怒。他看出这些人并非普通军士，更像是……某种特殊的技击之士？
“冲散他们！”他挥刀指向程邈所在的方向。
然而，程邈带来的人虽少，却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更兼装备精良，配合默契。他们利用残垣断壁作为掩体，射出的箭矢又准又狠，硬生生遏制住了海寇冲锋的势头。
更让海寇心惊的是，那些正在组装器械的人，很快将几个看似粗短铁管、架设在三角支架上的东西对准了他们。
“那是何物？”连武承都感到疑惑。
程邈眼神冰冷，看着冲来的海寇，如同看着一群待宰的牲畜。他亲自操作其中一架，调整角度，将一枚头部圆钝、带有小翼的奇特“短箭”填入铁管后部。
“放！”
随着他一声令下，旁边的助手用火折点燃了铁管尾部的引线。
“嗤——”
引线急速燃烧，没入管内。
“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猛然炸开！那铁管口喷出大量白烟和火焰，巨大的后坐力让支架都微微震颤！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海寇，根本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迎面撞来，胸口如同被重锤砸中，整个人向后抛飞出去，人还在空中，胸前就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打击，不仅瞬间清空了一小片区域，那巨大的声响和未知的攻击方式，更是让凶悍的海寇们出现了瞬间的呆滞和恐慌！
“雷……雷神！？”有海寇失声惊呼，看向那还在冒烟的铁管，眼神中充满了原始的恐惧。
这便是程邈接到姬延旨意后，集中大匠院智慧，结合传统火药与精密铸造技术，在极短时间内赶制出的试验性武器——“震天雷”（原始火炮的雏形，更接近大型火铳）。虽然射速慢，填装繁琐，射程有限，精度也谈不上多高，但在此刻的近距离巷战中，其声光效果和面杀伤威力，起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慑作用！
趁此机会，程邈带来的人迅速护着武承、郑樨等人向郡守府内且战且退。那疤面头目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暴怒不已，但他也看出对方那“雷器”似乎不能连续发射，而且数量稀少。
“不要怕！那种东西用不了几次！冲进去！杀光他们！”他声嘶力竭地督战，海寇们再次鼓起凶性，涌了上来。
郡守府内，最后的抵抗者们依托庭院、厅堂，与海寇进行着逐屋逐院的争夺，战斗异常惨烈。程邈带来的“震天雷”偶尔轰鸣，总能暂时打退一波攻势，但也无法彻底扭转人数上的绝对劣势。
就在府门即将被再次突破，防线濒临崩溃之际——
“轰隆！！！”
一声远比“震天雷”更加沉闷、也更加巨大的轰鸣，从东门方向传来！甚至连地面都微微震动！
紧接着，是海寇后方传来的、更加清晰和激烈的喊杀声，以及……一种他们从未听过的、如同野兽咆哮般的冲锋号角！
王翦的主力，到了！
这一次，不再是疑兵，不再是佯动。装备精良、养精蓄锐已久的北疆精锐，如同出闸猛虎，从被“赤焰龙车”轰破的东门缺口，以及他们自己用重型攻城槌撞开的其他段落，汹涌而入！
这些百战老卒，结阵而进，长戟如林，强弩开路。他们战术明确，配合娴熟，远非城内残存守军和缺乏严密组织的海寇可比。进入巷战后，他们以什伍为单位，相互掩护，逐街清扫，遇到小股海寇便迅速围歼，遇到负隅顽抗的据点则用强弓硬弩压制，再用重步兵破门清剿。
海寇的凶悍，在成建制的、冷酷高效的职业军队面前，开始显得苍白无力。他们的个人勇武，无法突破严密的长戟阵；他们的火油攻击，在周军有了防备（准备了湿泥、沙土、特制的防火毡）和程邈临时指导的应对方法后，效果大减；而那令人闻风丧胆的“赤焰龙车”，因为体型巨大，移动不便，在失去外围掩护后，很快就被周军发现的弩炮阵地重点照顾，虽然未能直接摧毁，但也压制得其无法再肆意喷射烈焰。
战场形势，开始逆转！
郡守府内的压力骤然减轻。攻入府内的海寇发现后方被抄，军心大乱，开始试图后撤，却被王翦派出的尖兵部队与府内程邈、武承残部内外夹击，迅速歼灭。
那疤面头目见大势已去，眼中闪过疯狂与不甘，还想带着少数亲信做困兽之斗，试图擒杀武承或程邈作为筹码。但他刚冲出厅堂，就被数支从不同方向射来的弩箭钉在了地上，其中一支直接穿透了他的咽喉，让他最后的狠话噎在了胸腔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死不瞑目。
当王翦在一队亲兵护卫下，大步走入一片狼藉、尸横遍地的郡守府时，看到的是被程邈扶着、几乎虚脱却强撑站立的武承，以及浑身浴血、官袍破烂却眼神明亮的郑樨。
“王……王将军……”武承想要行礼，却连站稳都困难。
王翦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他，看着这位伤痕累累、却坚持到最后的将领，沉声道：“武将军，郑郡守，辛苦了！王某来迟，让你们和全城百姓受苦了！”
他的目光扫过庭院中的惨状，看到那些堆积的准备焚城的柴薪火油，心中更是震动。这是一场何等惨烈、何等绝望的守城战！
“城内海寇尚未肃清，王将军……”武承喘息着，依旧心系战局。
“放心，蒙恬将军正在清剿残敌，他们一个也跑不了！”王翦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凛冽的杀意，“当务之急，是救治伤员，扑灭大火，安抚百姓！”
随着王翦主力部队的全面入城，负隅顽抗的海寇被迅速分割、包围、歼灭。城内的喊杀声和哭喊声渐渐被周军军官的呼喝声、救护队的奔走声所取代。虽然满目疮痍，但秩序，正在一点点恢复。
天色微明，朝阳的光芒艰难地穿透尚未散尽的硝烟，照亮了这座饱经蹂躏的城市。残垣断壁，焦土余烬，凝固的鲜血，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炼狱般的惨状。
武承因失血过多和伤势过重，终于支撑不住，昏死过去，被紧急抬下去救治。郑樨强撑着精神，配合王翦处理善后。
程邈则带着他的人，在王翦派出的士兵保护下，直奔东门附近，他们的目标，是那架被海寇遗弃的“赤焰龙车”！他要亲手拆解这恶魔般的武器，弄清它的原理，找到克制甚至仿制改进的方法！
然而，当程邈带人赶到时，却发现那架巨大的“赤焰龙车”旁，倒着几具海寇技术人员的尸体，而龙车最关键的核心部件——那个能够加压喷射粘稠火油的青铜泵机和几个装着不同颜色液体的密封罐——竟然不翼而飞！
程邈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有人在他们之前，趁乱取走了最核心的东西！
是海寇自己毁灭证据？还是……另有其人？
一股寒意，顺着程邈的脊背悄然爬升。这场海寇入侵的背后，似乎还隐藏着更深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