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偏殿的夜,冷得像浸了冰的铁。檐角铜铃被风裹着,摇出细碎的哀鸣,与巡夜宫人的梆子声交织在一起,敲得人心头发紧。沈静姝裹着薄薄的被褥倚在墙根,眼睛睁得发亮,映着桌案上残灯的微光——那盏灯油只剩小半盏,昏黄的光晕勉强圈住半张桌,像极了她此刻岌岌可危的处境。
她已被禁足三日。这三日里,皇后没再派人大张旗鼓地发难,却在饮食里掺了慢性毒药。挽月偷偷用银簪试过,每次簪尖都泛着乌青,若再拖几日,她便会“染疾而亡”,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而楚桓,自始至终未曾露面,既不宣她问话,也不驳回皇后的“处置”,分明是默许了这场无声的绞杀——在他眼里,她终究只是一枚可弃的棋子,没了利用价值,便任其自生自灭。
沈静姝抬手抚上心口,那里藏着一方皱巴巴的丝绢。这是她三日前趁乱从内务府账本堆里撕下来的,上面记录着襄阳侯府上月申领军需的明细,却与兵部存档的数目对不上,差额足足三万两白银——皇后的母族,正在挪用军饷。这是她整顿后宫用度时偶然发现的破绽,彼时只当是外戚贪腐的寻常手段,没料到如今竟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娘娘,您还没睡?”挽月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端着一碗温热的米汤,声音压得极低,“这是奴婢借着去小厨房打水的由头偷偷熬的,没敢放任何调料,您多少喝点垫垫肚子。”她将碗放在桌上,眼底满是红血丝,“方才奴婢路过养心殿附近,听见太监们议论,说明日皇后就要请旨,说您‘沉疴难愈’,要把您移往万安宫静养——那地方是先帝弃妃终老的所在,墙高院深,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沈静姝接过米汤,指尖触到碗壁的暖意,却没心思喝。她看着挽月疲惫的脸,这三年来,她用现代职场的“信任激励”与“利益绑定”,一点点将这个原本胆小的宫女培养成自己最心腹的人。在这人人自危的深宫里,挽月是她唯一能托付性命的人,也是她仅有的“根基”。
“挽月,”沈静姝放下碗,声音平静得可怕,“你敢不敢替我办一件事?”
挽月一愣,随即挺直脊背,眼神坚定如铁:“娘娘吩咐便是。奴婢这条命本就是娘娘救的,刀山火海,奴婢也去。”
沈静姝点点头,从发髻上拔下一枚银簪——这簪子是谢九渊上月借着赏赐宫人的由头间接送到她手里的,簪头镂空处刻着极小的“渊”字,是东厂暗线的联络标记。她将银簪递给挽月,又从枕下摸出一张折叠得极薄的宣纸和一小块炭条。
“你听着,”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这张纸上,我会写下两句话,你务必原封不动地交给东厂督主谢九渊。另外,把这方丝绢也带上,告诉谢九渊,这是我给的‘投名状’。”
挽月接过银簪和宣纸,手指微微颤抖:“娘娘,您要找九千岁?可外面都说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与皇后也是死对头,我们找他,会不会……”
“不会。”沈静姝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谢九渊是前朝罪臣之后,他的家族是被先帝与皇后母族联手构陷覆灭的,他恨外戚,更恨这皇权。皇后倒台,对他有利;我活着,能帮他牵制皇后与楚桓,这是一场互利的交易。”
她顿了顿,指尖在宣纸上快速滑动,炭条留下清晰的字迹:“巫蛊私通皆构陷,襄阳侯府吞军饷。愿以残躯为棋,换督主一臂之力,共破朱墙囚笼。”
写完,她将宣纸烘干,折成米粒大小,塞进银簪的镂空处,又用蜡封好。“你记住,见到谢九渊后,只说三句话:‘贵妃沈氏,身陷绝境;投名状在此,愿结盟约;若督主无意,便当此物从未出现。’”
挽月将银簪紧紧攥在手心,掌心沁出冷汗:“娘娘,东厂戒备森严,奴婢一个宫女,怎么才能见到九千岁?”
“这枚簪子就是信物。”沈静姝看着她,语气郑重,“你从偏殿后门走,沿着宫墙根往西,到西华门附近的老槐树下,那里有东厂的暗线。你把簪子亮出来,说‘奉主子之命,求见督主,有要事相商’,他们自会带你去。”
这些信息,是她从谢九渊之前的“暗示”中拼凑出来的。作为现代精英,她最擅长从碎片化信息中提炼关键线索——谢九渊曾在赏赐的糕点里藏过一张简图,画着宫墙与老槐树;也曾在她处理宫务遇阻时,让暗卫递话“西华门附近可寻助力”。他一直在观察她,甚至暗中铺好了退路,只等着她主动迈出这一步。
“路上务必小心,避开巡逻的宫卫和坤宁宫的眼线。”沈静姝握住挽月的手,指尖冰凉,“若遇到危险,立刻将银簪和丝绢销毁,就说你是偷跑出来找东西的,万万不可牵连到我——至少,要留下一线生机。”
挽月含泪点头,用力攥紧了手:“娘娘放心,奴婢一定把信送到。”她转身整理了一下衣襟,将银簪藏在发髻深处,丝绢塞进腰带里,又拿起一个破旧的食盒,装作去倒残羹的样子,悄悄推开了偏殿的后门。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沈静姝屏住呼吸,看着挽月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走到窗边,撩起窗帘一角,目光死死盯着宫墙根的方向,那里只有沉沉的黑影,偶尔有巡逻的宫卫提着灯笼走过,光影晃动,像催命的符咒。
时间一点点流逝,灯油越来越少,光晕也渐渐黯淡。沈静姝的手心全是冷汗,她不知道挽月能不能避开眼线,不知道东厂暗线会不会接纳一个宫女,更不知道谢九渊会不会在意她的“投名状”。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沈静姝心头一紧,以为是挽月回来了,可脚步声却停在了殿门口,紧接着,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贵妃娘娘,皇后娘娘体恤您身子不适,特意让奴婢送来安神汤,您趁热喝了吧。”
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青黛。沈静姝心中冷笑,安神汤?怕是催命汤。她定了定神,缓缓开口:“本宫今日乏了,不想喝汤,你拿回去吧。”
“娘娘,这可是皇后娘娘的一番心意,您若是不喝,奴婢回去也没法交代。”青黛的声音带着威胁,“娘娘还是不要为难奴婢了。”
沈静姝走到门口,隔着门扉冷冷道:“皇后的心意,本宫心领了。但本宫如今‘染疾’,太医叮嘱不可乱服药石,这汤,你还是带回吧。”她刻意加重了“染疾”二字,暗示自己已知晓皇后的阴谋。
门外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青黛阴恻恻的声音:“既然娘娘不领情,那奴婢也只好如实回禀皇后娘娘了。”脚步声渐渐远去,沈静姝松了口气,却也知道,皇后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等待,只会更加难熬。
她回到桌案前,看着那盏即将燃尽的油灯,心中默念:挽月,一定要平安回来;谢九渊,你一定要懂我的意思。这深宫朱墙,她不想成为牺牲品,她要破局,要活下去,而与谢九渊结盟,是她唯一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