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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时,天边漏出点淡金的光,像谁在云层上划了道口子,把阳光的碎片撒了下来。起初是细细的一缕,后来渐渐铺成一片,把湿漉漉的屋顶染成了琥珀色。空气里浮着水汽,每粒尘埃都裹着光,在地下室的小窗前来回飘荡,像无数透明的萤火虫。

男人把书放回原位时,指尖在书脊上轻轻蹭了蹭,仿佛怕留下指印。他的袖子是洗得发白的蓝,蹭过牛皮纸封面时,带起一阵极轻的风,吹得书页微微颤动,像蝴蝶振翅。动作轻得像在给熟睡的婴儿掖被角,连呼吸都放得极缓,生怕惊扰了书里沉睡的诗句。

“谢谢。”他讷讷地说,声音比来时清楚了些,像被雨水洗过的铜铃,虽仍有锈迹,却添了几分清亮。转身要走时,胳膊肘上的破布包晃了晃,露出里面半块干硬的馒头,馒头上还沾着点麦麸,是乡下石磨磨出的那种,带着粗糙的暖意。

“喜欢就常来。”一尘忽然说,手里的棉布正擦着煤炉上的灰,黑黢黢的炉身被擦出块亮斑,映出他温和的眉眼。“这儿每天都开门,书随便看。”

男人的脚步顿了顿,像被风吹得晃了晃的树枝,在原地轻轻颤了颤。他回头看了眼书架,阳光从窗缝里钻进来,在书脊上投下细长的光带,《唐诗选》就躺在光带里,牛皮纸封面泛着温润的光,像块被照亮的玉。他没说话,却轻轻点了点头,下巴抵着胸口,像在给自己许下一个承诺,又像在跟书里的文字告别。

后来他真成了常客。

每天傍晚来,踩着夕阳的尾巴。那时的阳光是橘红色的,斜斜地穿过巷口的老槐树,在地上投下碎金似的光斑,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从巷口一直铺到地下室门口,像条金色的路。夹克上总带着点泥土的气息,是雨后田埂的腥甜,有时还沾着草叶——有次是片狗尾草,毛茸茸的,沾在肩头,像朵不会谢的小绒花。

他不怎么说话,就蹲在书架前看书,像棵沉默的树,把根扎在了这方小小的地下室。膝盖顶着胸口,背脊微微弓起,形成个安静的弧度,与书架的轮廓渐渐重合。看书时很专注,眉头微蹙,像在解一道复杂的谜,嘴唇偶尔动一动,无声地念着什么,只有气息拂过书页时,带起极轻的沙沙声。手指总在书页边缘轻轻摩挲,把卷了角的纸页慢慢捋平,指腹的温度渗进纸里,让那些脆硬的泛黄纸页都变得柔软了些。

一尘发现,他总爱蹲在诗集那排。从《诗经》到《漱玉词》,一本本挨着翻,翻得极慢,仿佛要把每个字都嚼碎了咽下去,让诗意顺着喉咙流进心里。有次一尘擦书架时,看见他正对着“采菊东篱下”出神,指尖在“菊”字上画着圈,眼里的光像落了片金黄的菊瓣,是后山野菊那种泼辣的黄,带着阳光的味道。

他从不乱翻书,看完一本就放回原处,位置分毫不差,像给士兵归队。有天地下室的窗户没关严,穿堂风卷着雨丝灌进来,把《楚辞》的几页纸吹得满地都是,像被打散的蝴蝶。他捡起来时,手指在湿了边角的纸页上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心疼,然后按照页码一张张排好,夹进书里,还找了块石头压住书脊——那是块河边捡的鹅卵石,被水冲得圆圆的,上面有天然的纹路,像幅淡墨山水画。他压书时很轻,仿佛那不是石头,而是片羽毛。

更让人意外的是,他会拿起墙角的扫帚,默默扫掉地上的灰尘。扫帚是高粱秆做的,柄上包着层旧布,布上打着补丁,是一尘祖母生前缝的,针脚细密,带着点温暖的弧度。他握在手里,一下下扫得很认真,扫帚尖划过水泥地,发出“沙沙”的响,像春蚕啃食桑叶。连书架底下的灰都没放过,他蜷起身子,把扫帚尖探进去,扫出些陈年的尘絮,堆在墙角,像一小堆雪,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白。

一尘要道谢,他就摆摆手,掌心对着一尘,像在说“不必”。然后蹲回书架前,翻开书,仿佛刚才扫地的不是他。书页翻动的声音立刻盖过了扫帚的余响,像潮水漫过沙滩,把所有痕迹都轻轻抹去。

一尘从没问过他是谁,住在哪里,靠什么为生。就像不问墙角的蜘蛛为什么结网——蜘蛛结网是为了捕捉晨光里的飞虫,这本就是天性;不问窗外的麻雀为什么落在窗台上——麻雀落窗台是为了啄食窗缝里的谷粒,本就是寻常。他只每次给他倒杯热水,用那只带牡丹的搪瓷杯,水总是晾到不烫嘴了才递过去,温度刚好能暖透掌心。

男人接过时,指尖会轻轻碰一下他的指尖。像两片落叶在风里相触,快得几乎看不见,却带着点踏实的暖。一尘的指尖沾着松节油的草木香,男人的指尖带着泥土的腥甜,两种气息在相触的瞬间交融,像山与水的相遇,沉默却默契。

地下室的灯光是昏黄的,灯泡用了很多年,蒙着层灰,照得一切都像浸在蜜里。书架的影子、人的影子、书的影子,都变得模糊而柔软,在墙上轻轻晃动,像幅流动的水墨画。有时一尘抬头,会看见他捧着书在角落轻笑,嘴角弯起的弧度很浅,像被风吹得微微颤动的柳叶,带着种不易察觉的温柔。

窗外的风穿堂而过,带着雨过天晴的潮气,是晒过太阳的被褥那种暖湿,也带着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像春蚕在啮噬桑叶,安安静静的,却很踏实。像冬日里炉上温着的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暖,每粒米都在汤里慢慢舒展,把所有的急躁都熬成了温柔。

有次下小雨,淅淅沥沥的,像筛豆子。他来的时候带了个布包,蓝布面上绣着朵歪歪扭扭的花,是用红线绣的,针脚虽乱,却透着股认真。打开来是几颗野山楂,红得像小灯笼,沾着点湿泥,是刚从山里摘的,还带着雨珠,在灯光下闪着光。

他把山楂放在窗台上,没说话,转身就去看书了。窗台上有层薄灰,山楂放上去时,留下几个小小的圆印,像给窗台盖了几个红印章。一尘拿起一颗,山楂的皮很薄,轻轻一捏就破了,露出里面鲜红的果肉,酸得舌尖发麻,却慢慢品出点甜,像那些藏在沉默里的善意,初尝时带着点涩,回味却绵长。

那天傍晚,男人看书时,一尘把山楂洗了洗,放在粗瓷盘里。水汽在山楂表面凝成小水珠,像给红灯笼挂了层水晶帘。男人翻书的间隙,偶尔会拿起一颗,放进嘴里,酸得眉头轻轻皱起,眼里却亮得像落了星子。两人谁都没说话,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窗外的雨声,还有山楂在齿间碎裂的轻响,像首无字的歌。

有次他来的时候,夹克口袋里露出半截铅笔,是那种最普通的木质铅笔,笔杆被握得发亮,笔尖削得很尖。那天他看的是本《稼轩词》,看到“醉里挑灯看剑”时,忽然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是从烟盒上撕下来的,背面空白。他用铅笔在纸上慢慢写着,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响,像春蚕在啃食桑叶。

一尘擦书架经过时,瞥见纸上的字,是“挑灯看剑”四个字,笔画很用力,纸都被戳得微微发皱,像要把心里的什么东西刻进去。男人发现他在看,慌忙把纸叠起来,塞进兜里,耳根有点红,像被夕阳染过的云。一尘没说话,只是往他的搪瓷杯里添了点热水,水汽腾起来,模糊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也模糊了男人眼里的窘迫。

地下室的灯泡偶尔会闪一下,像老人眨眼睛。每次闪烁时,男人的影子就会在墙上晃一晃,与书架的影子交叠又分开,像两个相依的伙伴。有次灯泡闪得厉害,一尘搬来梯子换灯泡,男人忽然说:“我来吧。”声音不高,却很清晰。他爬上梯子时,夹克下摆被风吹起,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衬衫,后颈有块淡褐色的胎记,像片小小的枫叶。

换好灯泡,新的光立刻洒满地下室,比之前亮了许多,书脊上的字都看得更清了。男人从梯子上下来,手里捏着旧灯泡,玻璃壳上蒙着层灰,他用袖子擦了擦,递还给一尘,像在交一件珍贵的东西。一尘接过时,指尖又碰了碰他的指尖,这次的暖意更浓些,像春雪初融的溪涧。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像地下室里缓缓流淌的光。男人每天傍晚来,看书,偶尔扫地,留下些带着泥土气息的小东西——有时是颗野栗子,带着刺壳;有时是片银杏叶,黄得像小扇子;有时什么都不带,只在离开时,把窗台上的空搪瓷杯摆得整整齐齐。

一尘依旧每天擦书,添煤,在男人来的时候倒杯温水。他从没问过男人的名字,男人也没问过他的。他们之间的交流,像书里的批注,不多,却都在点子上。有时是男人指着某首诗,眼里带着疑问,一尘就从书架上抽出另一本书,翻到相关的注解;有时是一尘擦到某本旧书,男人就会放下手里的书,静静看着,像在回忆什么。

有次暴雨又至,和他们初遇那天一样大。男人来的时候,头发湿得能滴出水,却从怀里掏出本用塑料袋裹着的书,是本旧版的《陶渊明集》,封面都磨掉了,露出里面的牛皮纸。“上次看你这儿没有,”他声音有点涩,“我从家里翻出来的,不嫌弃的话……”

一尘接过书,塑料袋上还带着男人的体温,暖暖的。翻开扉页,上面有行钢笔字:“丙戌年秋,于南山下读”,字迹苍劲,像棵老松。他抬头时,看见男人正望着窗外的雨,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很柔和,夹克上的水珠顺着衣角往下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他的影子,像幅安静的画。

“留下吧。”一尘说,把书插进诗集那排,紧挨着《唐诗选》,“书架上正好缺这一本。”

男人的肩膀轻轻颤了颤,像被风吹动的芦苇。他没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窗外的雨还在下,敲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像在为这新加入的书鼓掌。

地下室里,新换的灯泡亮堂堂的,照得两排书架像两列沉默的船队。《陶渊明集》躺在光里,和《唐诗选》挨在一起,牛皮纸封面泛着相似的光,像两个相识多年的老友。男人重新蹲回书架前,翻开《唐诗选》,指尖落在“采菊东篱下”那页,这一次,他的眼里没有了迷茫,只有种踏实的安宁,像找到了归宿的鸟。

一尘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地下室之所以温暖,不是因为煤炉,而是因为这些无声的陪伴。像书与书之间的空隙,不大,却刚好容得下时光;像人与人之间的沉默,不多,却刚好盛得下真诚。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天边又露出点光,像谁在云层上开了扇窗。男人看书的间隙,忽然轻轻念出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地下室,混着雨声,像首被岁月反复吟唱的歌。

一尘擦书的手顿了顿,抬头望向窗外,雨幕里的南山若隐若现,像幅淡墨山水画。他知道,有些相遇,不必说太多话,一本旧书,一杯温水,一场雨,就足以把两个陌生的灵魂,连在同一片光阴里,像书架上的书,静静挨着,就是最好的缘分。

男人念完那句诗,指尖在“南山”二字上轻轻点了点,像是在触摸那片只存在于文字中的悠然。窗外的雨丝斜斜地织着,把远处的山影晕成了一片朦胧的青,倒真有几分诗里的意境。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夹克内袋里摸出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几朵晒干的野菊花,黄得像凝固的阳光,带着淡淡的香。

“后山采的,”他把布包往一尘面前推了推,指尖沾着点干花瓣,“晒了半个月,泡水喝,败火。”

一尘捏起一朵,花瓣脆生生的,碰一下就簌簌掉渣,香气却很清冽,像把整个秋天的阳光都锁在了里面。他找出个玻璃罐,把菊花装进去,放在煤炉旁的小桌上,罐口的香气混着煤烟味,竟生出种奇异的和谐。

那天男人走得比平时晚些。雨停后,月亮从云里钻出来,银辉透过小窗,在地上铺了层薄霜。他临走时,看见窗台上的玻璃罐,忽然说:“我家后山,秋天满坡都是这花,像铺了层金子。”

“改天去看看?”一尘随口接道,话一出口又觉得唐突,正想解释,却见男人眼里亮了亮,像落了颗星子。

“好啊。”他说得干脆,像早就等这句话,“等收完秋,我带你去。”

那之后,男人来的时候,偶尔会说起后山的事。说春天有野蔷薇爬满石坡,说夏天的溪水能看见石缝里的小鱼,说秋天的柿子像红灯笼挂在枝头,说冬天的雪能没过膝盖。他说这些的时候,嘴唇动得比平时快些,眼里的光像在跳,夹克上的草叶仿佛也跟着晃。

一尘听得认真,手里的棉布在书脊上慢慢蹭,像在把那些画面都绣进书页里。他想起祖父说过,有些地方不用去,听着听着就像去过了,有些故事不用演,说着说着就像经历了。

秋分那天,男人带了串野葡萄来。紫黑的果子挤在一起,像串小小的玛瑙,沾着点晨露。他把葡萄放在粗瓷盘里,颗颗都饱满,透着股生猛的甜。

“刚摘的,”他擦了擦手,指尖沾着葡萄汁,紫紫的,“后山老藤上结的,比城里买的酸,却更有滋味。”

一尘捏起一颗,皮薄得像层膜,咬下去,酸得舌尖发麻,酸劲过后,却有股清甜从喉咙里冒出来,像山涧的泉水。他看见男人正对着本《诗经》出神,书页摊在“蒹葭苍苍”那页,月光从窗缝溜进来,在字上淌,像在给诗句镀银。

“这诗,像我家后山脚的芦苇荡。”男人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飞了月光,“秋天一到,白花花的一片,风一吹,像雪在动。”

一尘没说话,从书架上抽出本旧相册,翻开泛黄的纸页,里面有张祖父年轻时的照片。黑白照片上,祖父站在一片芦苇荡前,穿着粗布衫,笑得露出牙,身后的芦苇确实白得像雪。

男人凑过来看,呼吸轻轻扫过相册纸,带起点灰尘。“真像。”他指着照片里的芦苇,又指了指书页上的字,“原来诗里的东西,真能在世上找到。”

那天他们聊到月上中天。男人说起小时候,父亲总在月下教他背诗,煤油灯的光昏昏黄黄,父亲的声音混着窗外的虫鸣,像支永远唱不完的歌。后来父亲走了,诗却像种子,在心里发了芽,不管后来种了多少地,搬了多少次家,那些句子总在夜里冒出来,像窗前的月光,挥都挥不去。

一尘说起祖父的书架,说这些书怎么从老宅搬到城里,说祖母总爱在书里夹花,说小时候踩着板凳够最上层的书,摔下来磕破了膝盖,却攥着本《西游记》不肯放。

男人听得眼睛发亮,像个听故事的孩子,夹克上的葡萄汁干透了,留下淡淡的紫痕,像朵小小的花。他忽然说:“我叫阿禾,小时候在田里长大的,我爹给起的名。”

“一尘。”一尘应道,指尖在《金刚经》的“尘”字上碰了碰,“世间微尘的尘。”

“好名字。”阿禾笑了,嘴角弯起的弧度比平时深些,像被风吹得舒展的柳叶,“像你擦书的样子,轻轻的,不扰人。”

那之后,他们之间的沉默里,多了点名字的温度。阿禾来的时候,一尘会说“坐吧,刚烧了水”,阿禾走的时候,会说“菊花罐快空了,下次给你带新的”。书架上的书渐渐多了些带着泥土气的,有阿禾家传的《农桑辑要》,有他捡的旧《本草纲目》,甚至还有本用线缝补过的《千家诗》,扉页上有孩童歪歪扭扭的铅笔字,是阿禾小时候写的自己的名字。

寒露那天,阿禾带了捆晒干的芦苇来。金黄的苇秆捆得整整齐齐,穗子毛茸茸的,像蘸了金粉。“后山脚割的,”他把芦苇靠在墙角,“扎成扫帚,比高粱秆的耐用。”

一尘看着那捆芦苇,忽然想起照片里的芦苇荡,想起“蒹葭苍苍”的句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他找出剪刀,和阿禾一起把苇穗剪下来,插在玻璃罐里,摆在《诗经》旁边,干花的影子投在书页上,像给诗句加了注脚。

阿禾扎扫帚的时候,手指很灵活,粗粝的掌心捏着苇秆,来回缠绕,麻绳在他手里像活过来的蛇。一尘蹲在旁边看,见他食指第二节有个厚厚的茧,像颗小小的红豆。

“割稻子磨的。”阿禾察觉到他的目光,笑了笑,“小时候学用镰刀,总割到手,后来就有了这茧。”

扫帚扎成时,暮色已经漫进地下室。新扫帚的穗子蓬松,扫过地面时,发出“沙沙”的响,比旧扫帚好听得多。阿禾拿起扫帚,把角落的尘絮都扫到一起,说:“这下连书架底下的灰都能扫干净了。”

一尘看着他的背影,夹克上沾着苇花的碎屑,像落了层雪。煤炉上的水开了,菊花香漫出来,混着芦苇的干草气,像把后山的秋天搬进了地下室。他忽然明白,所谓缘分,或许就是这样——一个爱书的人,一个爱山的人,因为一本旧诗相遇,然后把山的气息带进书里,把书的温度带到山里,彼此都成了对方世界里的新注脚。

那天阿禾走的时候,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手里拎着空了的玻璃罐,说:“下月初秋收,忙完带你去后山,看野菊花开得最盛的地方。”

一尘点点头,看着他的影子消失在巷口,像被月光收进了画卷里。地下室里,新扎的芦苇扫帚靠在墙角,穗子在灯光下泛着金,玻璃罐里的干芦苇轻轻晃,《诗经》的书页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句子,像在悄悄说,有些约定,不必急着兑现,慢慢来,像秋光漫过山坡,像文字浸进心里,总会在最合适的时候,开出最妥帖的花。

秋收的忙碌像一场盛大的潮汐,慢慢退去时,阿禾真的来叫一尘了。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裤脚沾着新鲜的泥土,肩上扛着个竹编的背篓,篓子里垫着块粗布,看着干净又妥帖。

“走吧,今天天好,能赶在太阳落山前回来。”阿禾的声音里带着刚忙完农活的轻快,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点阳光的温度。

一尘锁好地下室的门,转身时,阿禾已经把背篓递了过来。“背着吧,路上能装些野果。”背篓不沉,竹条磨得光滑,贴着后背暖暖的。

出了城,路就渐渐宽了起来。田埂上的草结着白霜,踩上去沙沙响,远处的稻田已经收割干净,露出赭红色的土地,像被太阳烤过的面包。阿禾走在前面,步子迈得大,却总不忘回头等一等,嘴里还念叨着:“这是黄豆地,收完豆秆能当柴烧;那片是芝麻,你看那秆子上的壳,里面的芝麻粒饱满着呢……”

一尘跟在后面,听着他讲地里的事,觉得那些庄稼都像有了名字的朋友。走到山脚下时,阿禾忽然停住,指着前面一片斜坡:“你看,那就是野菊花。”

一尘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瞬间怔住了。漫山遍野的野菊开得正盛,金黄的花瓣像被阳光揉碎了撒在草坡上,风一吹,整坡的花就跟着晃,像片流动的金海。空气里飘着清苦又清爽的香,深吸一口,连肺腑都像被洗过一样。

“怎么样,没骗你吧。”阿禾笑得得意,露出点孩子气的骄傲,“每年这时候,蜜蜂都扎堆往这儿来,蜜甜得能粘住舌头。”

他们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阿禾从背篓里掏出个军用水壶,拧开盖子递给一尘:“喝口水,是家里的井水,凉着呢。”一尘接过来,水确实凉丝丝的,带着点草木的清味。

阿禾自己也灌了几口,抹了把嘴,指着花丛里的一朵野菊:“你看那花瓣,看着软,其实韧劲着呢,经得住霜打。”他说着,小心翼翼掐了一朵,递到一尘手里,“夹在书里当书签,能香好久。”

花瓣带着点晨露的湿意,黄得透亮。一尘捏着花,忽然想起地下室里那罐野菊花,想起那些在灯下一起看书的夜晚,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软的。

“对了,”阿禾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纸包,一层层打开,是几块烤得金黄的红薯,还带着余温,“早上刚灶灶膛里扒出来的,你尝尝。”

红薯皮焦脆,掰开里面是蜜色的瓤,甜得流油。一尘咬了一口,烫得直哈气,阿禾在旁边笑得开怀:“慢点吃,没人跟你抢。”阳光落在他脸上,汗珠亮晶晶的,像撒了把碎星子。

他们就坐在花坡上,一边吃红薯,一边说话。阿禾讲他小时候跟着爹来这儿砍柴,怎么在石头缝里掏鸟蛋,怎么被黄蜂追得满山跑;一尘就讲书架上那些书的故事,讲《西游记》里孙悟空怎么大闹天宫,讲《水浒传》里林冲雪夜上梁山。

风穿过花丛,带着花的香,也带着他们的说话声,远远传开。一尘忽然觉得,那些书本里的故事,和这山坡上的野菊、阿禾嘴里的庄稼,其实是一样的,都在认真地生长,认真地活着。

太阳慢慢往西沉,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阿禾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该回去了,晚了山里会起雾。”他说着,弯腰在花丛里摘了一大把野菊,用草绳捆好,塞到一尘手里,“拿着,回去晾干了,够你泡好久的茶。”

回去的路上,背篓里多了些酸枣和野栗子,都是阿禾随手从路边摘的。一尘背着背篓,手里捧着那束野菊,香气一路跟着他们,像条温柔的尾巴。

快到城门口时,阿禾忽然说:“以后要是想看花了,就跟我说,后山的春天还有映山红,比这野菊艳多了。”

一尘点点头,看着手里的野菊,金黄的花瓣在暮色里依然亮得很。他想,地下室的玻璃罐又能装满了,这次可以和那本《陶渊明集》放在一起,书页间夹着新鲜的花瓣,翻开时,该会有整座山的秋天跑出来吧。

回到地下室,一尘把野菊倒挂在房梁上,金黄的花串垂下来,像盏盏小灯笼。他找出个干净的玻璃罐,把阿禾给的酸枣倒进去,又从书架上抽出那本《陶渊明集》,小心翼翼地把早上阿禾递给他的那朵野菊夹进书里。

书页合上时,发出轻微的响声,像一句温柔的约定。窗外的月光悄悄爬进来,落在那串野菊上,也落在翻开的《诗经》上,“蒹葭苍苍”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浅白的光,仿佛在说,有些相遇,真的会像这样,从书页里走到山坡上,又从山坡上,轻轻落回心底,成了最温暖的注脚。

野菊在房梁上慢慢失去水分,颜色却愈发沉静,像把阳光的精华都锁进了干枯的花瓣里。一尘每天擦书时,总会抬头看一眼那串垂下来的花串,风过时,它们轻轻打转,带起细碎的香,混着书页的墨气,成了地下室里独有的味道。

阿禾来得更勤了些。有时是傍晚,带着一身田埂的土气,手里攥着颗刚从地里刨出来的红薯,在煤炉上烤得焦香;有时是清晨,裤脚还沾着露水,兜里揣着把野栗子,说是上山捡柴时在树底下发现的,壳上还带着毛茸茸的刺。

他不再只站在书架旁看书,会帮着一尘整理散乱的书页,或者蹲在煤炉边添柴,听一尘讲那些古籍里的故事。讲到“采菊东篱下”时,阿禾就会接口:“我家屋前也能种点,明年春天撒些种子,到了秋天,你就能在院子里采了。”

一尘听着,手里的棉布在《陶渊明集》的封面上慢慢蹭着,忽然想起那天在山脚下,阿禾指着野菊说“经得住霜打”的样子。他把那本夹着新鲜花瓣的《陶渊明集》递给阿禾:“你看,那天的花,成书签了。”

阿禾接过去,小心翼翼地翻开,干枯的花瓣依旧带着淡淡的黄,纹路清晰得像能数出每一丝脉络。“真好,”他摩挲着花瓣,声音轻轻的,“比在山里风吹日晒的,能留得更久。”

入了冬,山里落了第一场雪。阿禾来的时候,肩上扛着捆干枯的芦苇,是他特意从后山脚割的,说用来生火比煤块耐烧。“雪天路滑,别老往外跑,”他把芦苇靠在墙角,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我娘做的棉鞋垫,厚实,你垫在鞋里,看书时脚就不冷了。”

布包里是两双灰色的棉鞋垫,针脚密密实实,边缘还绣着简单的花纹。一尘摸了摸,棉花蓬松得像云朵,暖乎乎的。他找出两本新到的《农政全书》,是托人从旧书市场淘来的,递过去:“这个你或许用得上。”

阿禾接过来,翻了几页,眼睛亮得像落了雪的星星:“这可太珍贵了,比我家那本缺页的全多了。”他小心地把书放进背篓,又从里面拿出个陶罐,“我娘腌的咸菜,配粥吃正好,你尝尝。”

陶罐打开,酸香立刻漫了开来,萝卜条切得匀匀的,裹着红辣椒,看着就爽口。一尘盛了一小碟,就着刚熬好的米粥吃,暖意从胃里一点点散开,漫到四肢百骸。

雪下得大了,地下室的窗户上凝了层白霜。阿禾帮着把炉子烧得旺些,火光映在两人脸上,忽明忽暗。阿禾翻着那本《农政全书》,时不时指着某页问一尘:“这‘区田法’是啥意思?”一尘就耐心地给他讲解,说那是古人在小块土地上精耕细作的法子,像绣花一样打理庄稼。

“跟你擦书似的,”阿禾忽然笑了,“都得慢慢弄,急不得。”

一尘也笑了,看着窗外的雪,听着炉子里柴火噼啪的声,觉得这地下室好像也成了片小小的田,他们播下的那些关于书和山的种子,正在慢慢发芽。

雪停后,阿禾带来了个好消息:“我家那片地,开春打算种点豌豆,书上说豌豆耐寒,正好试试你讲的区田法。”他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田垄的样子,“到时候你来看看,说不定能结好多豆荚。”

一尘点点头,目光落在房梁上那串已经干透的野菊上,花瓣金黄依旧。他想,等明年春天,豌豆发芽的时候,那本《陶渊明集》里的书签,应该还带着淡淡的香吧。而地下室的书架上,又会多些带着泥土气的故事,和那些古老的文字一起,在时光里慢慢沉淀,像酿在陶罐里的咸菜,越久越有滋味。

开春后,豌豆真的种下了。阿禾每次来,总会带着田埂上最新鲜的消息——“豌豆冒出绿芽了,像刚出生的小鸡崽,怯生生的”“昨天浇了水,叶子舒展开了,嫩得能掐出水”。一尘就坐在书架旁,听他讲这些,手里摩挲着那本《农政全书》,仿佛书页间也长出了细密的根须。

清明前后,阿禾带来一捧带着露水的豌豆苗,嫩绿色的茎秆上还沾着湿泥。“给你栽在窗台上,能长出小豌豆呢。”他找了个旧搪瓷盆,装满从后山挖的腐殖土,小心翼翼地把豌豆苗栽进去,摆在能晒到太阳的地方。

地下室的窗台上,从此多了抹鲜活的绿。一尘每天给它浇水时,都会想起阿禾在田里忙碌的样子。豌豆苗长得很快,藤蔓顺着窗棂往上爬,没多久就缠满了铁栏杆,像给窗户挂了层绿帘子。

入夏的时候,藤蔓上开出了淡紫色的小花,像串在绿线上的小蝴蝶。阿禾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一尘在给花浇水,他笑着说:“快了,再过阵子就能摘豌豆荚了。”

那天,阿禾带来了新收的麦子,用布口袋装着,沉甸甸的。“磨成面粉,给你做麦饼吃。”他把麦子倒在干净的木板上,借着窗外的光挑拣里面的杂质,手指灵活地拨动着麦粒,像在清点满地的星星。

一尘蹲在旁边帮忙,麦粒从指缝漏下去,沙沙作响。“你家的麦子,比城里买的香。”他说。

“那是自然,”阿禾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施的是草木灰,浇的是山泉水,能不香吗?”说着,他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布包,“对了,给你看个东西。”

布包里是只用麦秆编的小蚂蚱,翅膀是用豌豆花的花瓣粘的,栩栩如生。“学着编的,不太像。”阿禾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一尘接过来,指尖碰到麦秆的粗糙和花瓣的柔软,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把小蚂蚱放进《农政全书》里,正好夹在讲“麦作”的那一页,像给文字加了个生动的注脚。

豌豆荚成熟时,阿禾真的摘了满满一篮来。翠绿的豆荚鼓鼓的,剥开后,圆润的豌豆粒像翡翠珠子。他们在煤炉上支了口小锅,清水煮豌豆,香气飘得满地下室都是。

“尝尝,这可是咱们自己种的。”阿禾递过来一碗,眼里满是期待。

一尘咬了一颗,清甜的汁水在嘴里爆开,带着阳光和泥土的味道。他看着窗台上依旧翠绿的豌豆藤,看着阿禾被炉火映红的脸,忽然觉得,地下室里的时光,就像这碗豌豆,慢慢熬煮着,越来越有滋味。

秋意再浓时,野菊又开了。阿禾没再邀请一尘去后山,而是背来了一大捆野菊,还有个新扎的竹筐。“今年的花比去年还好,给你装满满一筐,够你泡一整年的茶。”

他们一起把野菊倒挂在房梁上,金黄的花串垂下来,和去年的干枯花串相映成趣。一尘找出本新的空白笔记本,递给阿禾:“你说的那些种田的事,我记下来吧,以后翻看,就像又去了趟后山。”

阿禾愣了愣,接过笔,指尖有些发颤。他写下“豌豆,清明下种,芒种收获”,字迹歪歪扭扭,却很认真。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笔记本上,落在房梁的花窗上,落在书架的古籍上。一尘想,或许缘分就是这样,不用刻意去追寻,就像野菊每年都会盛开,就像豌豆总会结果,那些一起走过的日子,读过的书,种过的花,都会悄悄留在时光里,酿成最醇厚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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