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事件之后,巡游队伍继续向泰山进发。
李斯那番“天威涤荡”的说辞,在短短一日内便由内侍与校尉们逐层传达至每一名士卒和役夫耳中。
虽然并不能彻底驱散他们心底的阴影,但至少让那股蔓延的恐慌被硬生生压了下去。
数日行程,山道渐陡,林木愈密。
离泰山越近,空气中仿佛都带着一股庄严与肃穆。
这一日午后,天色格外清朗,湛蓝的天幕上飘着几缕薄云,微风和煦。
车队在一条清澈的河谷旁提前扎营,以便明日清晨轻装登山。
或许是因封禅在即,或许是李斯的巧言令他心头的阴霾散去,始皇帝今日心情格外轻松。
他没有留在厚重帷幕的车驾或闷热的营帐中,而是命人在河边一片开阔的草地上铺设了坐席与案几,
摆上了几盘时令鲜果与一壶清酒,只带赵高一人作陪。
微风拂过河面,泛起细碎的波光,湿润的水汽夹着青草与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
远处的山峦层层叠叠,近处溪水潺潺,偶尔有几声鸟鸣从林间传来。
没有朝堂的肃杀,没有行军的急促,天地间只剩下难得的静谧。
赵高双手捧壶,微躬着身,为皇帝斟满酒。他的动作细致入微,生怕溅出一滴。
此刻他的心里,正像这河面一样——表面平静,底下暗流涌动。
——老天爷啊,这可是秦始皇,历史上第一个皇帝,而且还是亲自点名让我陪他喝酒!
赵高在心里激动得差点笑出声来。穿越过来这么多年,今天才真正体会到“心腹”两个字的分量。
这可是升职加薪的节奏啊,虽然秦朝还没发明绩效奖金,但权力本身就是最好的年终奖。
“赵高啊,”
始皇帝端起酒杯,却未饮,只望着水面出神,声音比平日低了几分,也柔和了几分,“此番巡游,你前后奔走,辛苦了。”
赵高连忙跪下,额头触地:“陛下言重!能为陛下效命,是奴婢的福分,何谈辛苦。”
——福分?当然是福分!要是能一直这样被看重,说不定以后我能混到郎中令、中车府令什么的,那可是实权岗位啊!
赵高一边磕头,一边在心里飞快盘算着自己未来的仕途路线图。
始皇帝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
那笑意里,藏着罕见的疲惫与孤独。
“福分?呵呵,跟在朕身边,是福分,也是险途。这天下,恨朕的人,怕是比敬朕的人多得多。”
赵高心中一动,仍谨慎地回道:
“陛下扫平六国,止息数百年战乱,立万世之基,功在千秋。那些冥顽之徒,不过是螳臂当车,何足挂齿。”
——这话既拍了马屁,又不显肉麻,简直完美。
赵高暗暗给自己点了个赞。
“功在千秋?”始皇帝轻轻摇头,抿了一口酒,“千秋之后,世人如何评说,朕不知,也不在乎……”
赵高屏息聆听,心里却在飞快运转。皇帝今天怎么这么多感慨?是因为血月吓到了,还是真的累了?
不管是什么,这都是我刷存在感的好机会啊!
历史上赵高就是在这种看似随意的闲聊中,一步步获取了秦始皇的信任,最后才……
——咳咳,打住打住,不能想太远。先保住小命,再谈权力。赵高在心里给自己踩了刹车,但嘴角还是忍不住微微上扬。
“有时候,朕也会觉得累。”始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尤其是那夜的血月……朕心中,又何尝没有疑虑?天命……究竟在否?”
赵高知道此时不能沉默,他低声道:“陛下,天命自在陛下之手。陛下所思,便是天命所向。”
——完美!既表忠心,又把皇帝捧到天上去了。赵高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oK的手势。
始皇帝转过头,目光落在赵高脸上,似在探寻其中真伪。良久,他微微一笑:“你这张嘴,比那些博士们会说话多了。”
——博士们?一群书呆子罢了。跟我这个现代穿越过来的“心理学+历史学双料专家”比?
那不是自取其辱嘛。赵高暗自得意,但表面上依旧恭敬如常。
“你跟在朕身边,也有不少年头了吧?”
“自陛下潜邸之时,奴婢便有幸侍奉。”赵高垂首答。
“嗯。这些年,你办事还算得力。尤其是此次巡游,安排周到。朕都看在眼里。”
——来了来了!明确的表扬!这可是在秦始皇那里的绩效考核通过啊!
赵高差点激动得跳起来,但理智告诉他,必须保持谦逊。
“陛下隆恩,奴婢万死难报!”赵高再次叩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
“起来吧。胡亥那孩子……那晚被吓坏了吧?”
赵高起身,垂目道:“公子年幼,骤见异象难免惊惧。如今已平复。”
——胡亥啊胡亥,未来的秦二世。历史上就是你,让我有机会操纵整个帝国。
想到这里,赵高的心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但很快又被他掩饰过去。
夕阳西下,君臣二人随意聊着。赵高句句应和,恰到好处。他知道,今天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未来权力的基石。
当最后一抹余晖被夜色吞没,始皇帝起身准备离去。
但在转身前,他看了赵高一眼,那眼神中,多了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信任。
“起驾。”
“诺。”赵高躬身应下,心中激动得像开了香槟
——虽然秦朝没有香槟,但他已经在想象自己未来权势滔天的模样了。
——第一步,获取信任;第二步,巩固地位;第三步……赵高抬头望向星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泰山巍峨的身影已遥遥在望,如同一位沉默的巨人,俯视着缓缓靠近的、喧嚣而庞大的帝国仪仗。
然而,越是临近这即将举行封禅大典、告天成功的圣地,无形的压力便越是沉重地压在负责具体事务的臣子肩上。
行宫暂驻之地,气氛截然不同。始皇帝所在的主殿区域,丝竹之声隐约可闻,间或夹杂着妃嫔们娇柔的欢笑和皇帝偶尔爽朗——或许带着一丝刻意放松
——的大笑。似乎血月带来的阴霾已被李斯巧妙的话语驱散,皇帝正以一种睥睨天下的姿态,等待着登上泰山之巅,完成那千古一帝的终极仪式。
他甚至有闲情逸致与宠爱的妃子玩着投壶、六博之类的宫廷游戏,仿佛外界的一切烦扰都已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