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自己这位好大哥,未来的太子妃会是谁?他妈的朱雄英那小子,这辈子还能出生吗?
这念头一起,就像荒草一样在他脑子里疯长。历史的轨迹早已被他这只意外闯入的蝴蝶扇得面目全非。
他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朱元璋会不会给朱标另选一位家世显赫的功臣之女?
会是哪家的姑娘?
这又会给未来的朝局带来怎样的变数?
他越想越远,眼神都有些发直,连吏部官员在奏报什么都没听清。
“……此次北征大捷,晋王殿下奇袭粮道,于黑山脚下大破北元主力,居功至伟……”直到兵部尚书的声音提到了他,朱棡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地抬头,发现整个奉天殿的目光,不知何时都已聚焦在了自己身上。
龙椅上的朱元璋正看着他,眼神深邃难明。
侍立在侧的朱标,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底下,似乎藏着别的什么东西。
站在他斜后方的岳父徐达,正微微侧头,用眼神示意他。
“晋王朱棡。”朱元璋开口了,声音听不出喜怒。
朱棡立刻出列,躬身行礼:“儿臣在。”
“此次北征,你做得不错,没有堕了我大明的威风,朕心甚慰。”
朱元璋缓缓道,“擢升你为宗人府右宗正,赏黄金千两,帛百匹,准王府护卫再增一千员额。”
宗人府右宗正,这是个管理皇族事务的虚职,有名望而无实权。
黄金帛匹是常规赏赐。倒是准予增加一千护卫名额,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是补偿?还是试探?
朱棡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面上却丝毫不显,恭敬地叩首谢恩:“儿臣谢父皇恩典!此战全赖父皇运筹帷幄,将士用命,儿臣不敢居功。”
朱元璋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起来:
“北元虽遭重创,然其根基未损,狼子野心,亡我之心不死。此番虽胜,然边患未除,朕心难安。诸位爱卿,可有长治久安之策?”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气氛一变。
武将队列中,以蓝玉为首的一批少壮派将领立刻激动起来。
蓝玉率先出列,声若洪钟:
“陛下!北元癣疥之疾,屡犯天威,唯有犁庭扫穴,彻底荡平其王庭,方能永绝后患!臣愿领兵,再次北伐,不破虏廷,誓不还朝!”
“臣附议!”
“末将愿为先锋!”
一众武将纷纷出列请战,群情激昂。一时间,奉天殿内充满了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
然而,文官队列那边,却是一片沉默。不少人的眉头紧紧皱起。
户部尚书首先出列反对:“陛下,不可!去岁北征,耗费钱粮无数,国库已然吃紧。今夏北方数省又有旱情,赈灾安民尚需大量钱粮,若再次举全国之力北伐,恐国力难支,动摇国本啊!”
“是啊陛下,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北元已遭重创,短期内难以恢复元气。不若暂且休养生息,巩固边防,待国力恢复,再图后计。”另一位文官也附和道。
“休养生息?待到北元恢复过来,再来劫掠我边民吗?”
蓝玉怒目而视,“你们这些书生,只知道坐在衙门里空谈,可知边关百姓之苦?”
“蓝将军!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岂能因一时意气,罔顾国家财力?”文官毫不示弱地反驳。
顿时,朝堂之上,文武双方争论不休,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朱元璋高坐龙椅,面色沉静,手指轻轻敲击着御座的扶手,目光在争吵的臣子们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始终沉默不语,站在文官班列前方的御史中丞兼弘文馆学士刘伯温身上。
“刘先生,”朱元璋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所有的争吵声,“你素来多谋,对此有何高见?”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位被誉为“再世张良”的谋臣。连朱棡也好奇地看了过去,想听听这位智者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刘伯温缓缓出列,他身形清瘦,面容古拙,一双眼睛却清澈睿智。
他先是对朱元璋行了一礼,然后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回陛下,臣以为……当北伐。”
“什么?”
殿中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
不仅文官们愕然,连不少主战的武将也感到意外。谁不知道刘伯温一向主张休养生息,爱惜民力,今日怎么会突然支持起劳师动众的北伐来了?
朱元璋眼中也闪过一丝讶色,但很快恢复平静,问道:“哦?刘先生且详细道来。”
刘伯温不疾不徐地说道:“陛下,北元新败,士气低落,内部纷争必起。而我军新胜,士气正旺,此乃天时。若待其恢复元气,内部整合完毕,则我劳彼逸,再想征讨,难矣。此其一。”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二,此番虽胜,然北元主力并未被全歼,其大可汗脱古思帖木儿仍在,王庭犹存。若不趁其病,要其命,待其缓过气来,必成我大明心腹大患。届时,所需耗费之国力,恐十倍于今日。”
“其三,”刘伯温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面露不满的文官,“北伐未必需要立刻倾尽国力。可制定方略,分批投入,以战养战,逐步推进。同时,国内鼓励垦荒,兴修水利,开源节流,双管齐下,未必不能支撑。”
他最后总结道:“故,臣以为,与其坐视边患滋长,耗费巨资于被动防御,不若主动出击,毕其功于一役。此非好战,实为求长久之太平。宜当立即着手筹备,待来年春暖,即可发兵!”
刘伯温这一番分析,条理清晰,高屋建瓴,既考虑了军事必要性,也顾及了国力承受能力,顿时让许多原本反对的文官陷入了沉思,而主战派武将则是喜形于色。
朱元璋听完,沉吟良久,眼中精光闪动。
显然,刘伯温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他猛地一拍御座扶手,决然道:
“好!刘先生此言,深合朕意!北元不灭,边患不止!传朕旨意,即日起,举国上下,全力备战!以明年开春为期,二次北伐,务必犁庭扫穴,永除后患!”
“陛下圣明!”这一次,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大部分都齐声附和。国策已定,争论便告一段落。
又处理了几件琐事后,朝会终于在一片“退朝——”的唱喏声中结束。
百官依次退出奉天殿。朱棡随着人流走出,被外面的阳光刺得眯了眯眼。
站了近两个时辰,又听了半天争吵,只觉得身心俱疲。他本想直接回府,补个回笼觉,再好好陪陪妙云和清韵。
但脚步却不自觉地转向了后宫的方向。
他想起马皇后那慈和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思念。自从回京,还没好好去给母后请安。
而且,在朝堂上经历了这一番明枪暗箭和枯燥的争论后,他格外渴望那份纯粹的、来自母亲的温暖。
穿过重重宫阙,来到坤宁宫。通报之后,很快便有宫女引他入内。
马皇后正在偏殿的暖炕上做着针线,见朱棡进来,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脸上绽开真切而温暖的笑容:
“棡儿?你怎么来了?快,快到娘这儿来。”
她打量着朱棡,眼中满是关切,“这才下朝吧?可用过膳了?瞧你这脸色,是不是没休息好?”
一连串的问题,充满了母亲的絮叨和心疼。朱棡心中一暖,上前行礼:
“儿臣给母后请安。刚散朝,还没用膳,就想着先来看看母后。”
“你这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饿着!”
马皇后嗔怪道,随即转头对身旁一位容貌秀美、气质温婉的侍女吩咐道,“玉儿,快去让小厨房准备些吃食,要快,拣晋王爱吃的做。”
“是,娘娘。”名唤玉儿的侍女柔声应下,偷偷抬眼飞快地瞟了朱棡一眼,恰好与朱棡的目光对上,她脸上瞬间飞起两抹红云,慌忙低下头,快步退了出去。
那眉眼间含羞带怯的春情,几乎要溢出来。
朱棡自然注意到了,他心情莫名好了些,看着玉儿窈窕的背影,故意提高了声音笑道:“还是玉儿姐姐心疼我,知道我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已经走到门边的玉儿脚步一个趔趄,耳根子都红透了,却没敢回头,走得更快了。
马皇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点了点朱棡的额头:
“你呀,都是就藩开府,娶了王妃的人了,还这般没正行,连母后身边的丫头都敢打趣。”
朱棡嘿嘿一笑,在马皇后身边的绣墩上坐下,接过宫女奉上的茶,牛饮般灌了一大口,然后开始习惯性地吐槽:
“母后,您说这朝会,非得开这么早吗?天不亮就得起,到了宫门口还得在冷风里站半天,等那大门吱呀呀地打开。进去了还得再等,等父皇驾临。这一通折腾下来,天都大亮了,什么事还没说呢,先耗去半条命。真不知道是哪个祖宗定的这规矩,简直是折磨人。”
马皇后听着他抱怨,只是慈爱地笑着,伸手替他理了理有些歪斜的冠冕,柔声道:
“祖宗规矩自然有它的道理。你父皇勤政,也是想让大臣们早些议事,不耽误白日的工夫。你既为亲王,位列百官之首,更当以身作则才是。”
“以身作则也不用这么折腾啊……”朱棡小声嘀咕,像个受了委屈找母亲诉苦的大男孩。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的唱喏:“陛下驾到——!”
朱棡脸上的表情一僵,心里暗道一声“晦气”。刚吐槽完老头子定的规矩,正主就来了。
朱元璋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显然也是刚下朝不久,身上的衮龙袍还没换下。他一眼就看到坐在马皇后身边的朱棡,眉头习惯性地一挑:
“嗯?你小子不在自己王府待着,跑这儿来做什么?”
朱棡这会儿心情正不爽,又被朱元璋这带着质问的语气一激,那点叛逆劲儿也上来了,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儿臣来给母后请安。怎么,这坤宁宫,儿臣来不得?”
“你!”朱元璋被他噎了一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这小子,刚在朝会上给他长了脸,转头就敢跟自己顶嘴了?
眼见父子俩这就要针尖对麦芒,马皇后立刻板起了脸,呵斥道:“棡儿!怎么跟你父皇说话的?没规矩!快给你父皇赔罪!”
她这呵斥,看似是在训斥朱棡,实则是打断了两人可能升级的冲突,是在保护儿子。
朱棡何等聪明,自然明白母后的苦心。他深吸一口气,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对着朱元璋拱了拱手,干巴巴地道:“儿臣失言,请父皇恕罪。”
朱元璋哼了一声,脸色稍霁,在主位上坐下。马皇后连忙打圆场,亲自给朱元璋倒了杯茶,温言道:
“陛下也刚下朝吧?棡儿还没用膳,臣妾让厨房准备了,陛下若不介意,也一起用些?”
朱元璋瞥了一眼站在旁边,一脸“我不爽但我不说”
表情的朱棡,又看了看一脸恳求的马皇后,终究是没再发作,只是摆了摆手:“朕用过了。你们用吧。”
这时,玉儿带着几个宫女,端着热气腾腾的食盒走了进来。
简单的几样小菜,一碗鸡丝粥,几碟精致的点心,都是朱棡平日爱吃的。
朱棡也确实饿了,不再理会朱元璋,自顾自地坐下开始用膳。
马皇后在一旁不停地给他夹菜,轻声问着他在边关的生活,身体可好,妙云和清韵如何,絮絮叨叨,满是关怀。
朱元璋坐在一旁,看着母子二人其乐融融的画面,听着马皇后那些琐碎的关心,再看看只顾埋头吃饭,偶尔回答母后问题,却一眼都不看自己的儿子,心中莫名地有些不是滋味。他想说点什么,却又拉不下脸来。
朱棡在马皇后这里,感受到了久违的放松和温暖。
他慢慢地吃着饭,听着母后的唠叨,偶尔插几句嘴,说说边关趣闻,或者吐槽一下应天府的炎热。
他刻意忽略了坐在一旁,气场强大的父皇,只当他不存在。
这顿饭吃了快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