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城隍庙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断壁残垣如同巨兽嶙峋的肋骨。盗圣背靠着一根冰冷、布满蛛网裂纹的廊柱,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火燎般的刺痛。玄色的劲装早已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却疲惫不堪的线条。银色面具下的脸想必也毫无血色。他强撑着调息,试图将那几乎沸腾的气血压下去,丹田内空空如也,连日奔袭、清宁观内外的生死搏杀,再加上最后那几乎耗尽心神、才险之又险地从“八部鬼手”与锦衣卫、道士的混战漩涡中遁出的隐踪匿形之术,早已榨干了他最后一丝气力。
夜风呜咽着穿过坍塌的屋顶和空洞的门窗,卷起地上的尘埃和枯叶,发出令人心悸的沙沙声。远处,清宁观方向的火光已黯淡了许多,但城中喧嚣的余波——士兵的号令、马蹄踏过石板路的闷响、偶尔一两声短促的惨叫——依旧隐隐传来,如同潮水退去后沙滩上残留的泡沫,提醒着他,这座城依旧是一只暴怒的、未曾合眼的凶兽。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月奴攥着铜钱、泪流满面的脸,不去想小翠推着泔水车消失在黑暗巷弄的瘦小背影,更不去想桑吉和阿娜尔此刻是否已踏上那条通往自由、更可能通往未知凶险的地道。他只求片刻喘息,让几近枯竭的内息能凝聚起一丝足以支撑他离开此地的力量。
然而,这卑微的祈求,终究是奢望。
一丝极其细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尘埃落定声,自身后残破的供桌方向传来。
盗圣浑身剧震,如同被冰冷的毒蛇舔舐过脊椎!所有的疲惫瞬间被一股刺骨的寒意驱散,肌肉在千锤百炼的本能下骤然绷紧!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在面具后急剧收缩,身体却保持着倚靠的姿势,只将头颅极其缓慢地转向声音来处。
没有杀气。或者说,那是一种完全超越了杀气的存在感。如同高山倾轧,如同深海倒悬,无声无息,却沉重得让人窒息。
就在那布满蛛网、早已褪尽颜色的破败供桌之上,一个人影负手而立。
道袍如雪,纤尘不染,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惊心动魄。夜风拂动他宽大的袍袖和颌下几缕灰白的长须,整个人却稳如磐石,仿佛自亘古以来便矗立于此。清癯的面容在黎明前最浓的黑暗里有些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清澈、深邃、冰冷,如同九天之上俯视凡尘的寒星,穿透了黑暗,也穿透了盗圣的面具,直抵他的灵魂深处。
张玄素!
盗圣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瞬间涌向四肢百骸,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竟丝毫未曾察觉对方是何时到来,又是如何到来!如同鬼魅,如同这废墟本身衍生出的一个冰冷意志。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全身。
“好一个‘隐遁之术’。” 张玄素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呜咽的风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玉盘上,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冷漠,“于万千追兵、八方鬼手之中,如滴水入海,了无痕迹。这份本事,当世罕见。”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在盗圣身上缓缓扫过,“可惜,你终究是人,不是滴水。凡行过,必有痕。凡气动,必有迹。尤其是…在贫道眼中。”
最后一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盗圣心头。他明白了,自己引以为傲的潜行匿踪,在对方那近乎“天视地听”的恐怖修为面前,如同儿戏!对方并非跟踪痕迹,而是直接锁定了他的气机!如同鹰隼锁定奔逃的狡兔,任你如何转折腾挪,始终在俯瞰之下!
盗圣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惊骇,面具下的声音刻意带上了一丝沙哑的惫懒,试图混淆:“道长谬赞了。在下不过是个梁上君子,混口饭吃的手艺人罢了。今夜手气背,本想捞点油水,谁知那庙里供的竟是个木头疙瘩?晦气!道长仙风道骨,何必跟我这小小毛贼过不去?那假佛,丢了便丢了,何苦劳您大驾,穷追不舍?” 他摊了摊手,一副自认倒霉、破罐破摔的无赖模样。
“毛贼?” 张玄素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洞穿虚妄的锐利,“敢闯清宁观,敢杀贫道弟子,敢以妖邪之术搅乱一方,敢视朝廷法度、道门威严如无物…这样的‘毛贼’,贫道生平仅见!” 他向前迈出一步,明明只是寻常的一步,却仿佛整座废墟都随之震动了一下!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墙壁,轰然压向盗圣!
“金佛,镇国之宝!” 张玄素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铿锵,在空旷的废墟中回荡,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落下,“无论真假,敢动此念,便是滔天大罪!敢行此事,便是自绝于天下!你若无天大干系,若无天大图谋,焉敢如此?!”
他灰白的须发无风自动,眼中寒芒爆射,如同两柄出鞘的绝世神兵,直刺盗圣:“说!真佛何在?同党何在?今夜种种,意欲何为?!” 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强大的精神冲击,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击着盗圣的心神!
盗圣面具下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知道,任何解释、任何伪装,在这位修为通玄、心如明镜的老道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笑话!对方认定了自己与金佛有关,认定了自己背后必有惊天阴谋!多说无益,唯有一搏!
就在张玄素最后一个“为”字出口,那排山倒海般的精神威压即将达到顶峰的瞬间!
盗圣动了!
没有半分征兆,更没有试图辩解!他蓄势待发的身体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向后暴退!同时,双手在腰间一抹,闪电般甩出!
“咻!咻!咻!”
三枚龙眼大小、通体浑圆、闪烁着暗沉金色光泽的圆球,呈品字形,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厉啸,直射张玄素面门、胸膛、下盘!速度快如电光石火!
正是他压箱底的保命暗器——金鳞焚心珠!
张玄素眼中寒光一闪,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偷袭,竟是不闪不避!他宽大的道袍袖口无风自动,鼓荡如帆!右手并指如剑,凌空疾点!指尖萦绕着一层肉眼可见的、淡青色的氤氲气流,带着一种玄奥莫测的道韵!
“破妄!”
一声轻叱,如同黄钟大吕!
指尖点出的三道淡青色气流,精准无比地撞上三枚激射而至的金球!
预想中的金铁碰撞声并未响起!那三枚金球在距离张玄素身体尚有尺许之遥时,被那淡青色的气流一触,竟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骤然爆发出刺眼欲盲的炽烈白光!
“轰!轰!轰!”
并非爆炸,而是燃烧!三团剧烈燃烧、散发出恐怖高温的白色火焰凭空炸开!火焰中心温度高得骇人,瞬间将周围的空气灼烧得扭曲变形!更可怕的是,伴随着这焚金熔铁的白焰,一股浓郁得化不开、如同火山灰烬般的墨黑色浓烟,如同三条狰狞的黑龙,狂猛地喷涌而出,瞬间将张玄素所在的那一小片空间彻底吞噬!
浓烟带着刺鼻的硫磺和金属燃烧的焦糊味,翻滚扩散,视线被完全遮蔽!这正是盗圣的目的——不求伤敌,只求遮蔽张玄素的感知,制造脱身的瞬间!
借着金珠爆燃、浓烟乍起的掩护,盗圣暴退的身形没有丝毫停顿!他脚尖在身后的断壁残垣上狠狠一蹬,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城隍庙坍塌的后墙缺口处激射而去!速度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
“哼!雕虫小技,也敢在贫道面前卖弄!”
浓烟翻滚的核心处,传来张玄素一声冰冷不屑的冷哼!紧接着,一声清越悠长的剑鸣骤然响起!
“吟——!”
一道煌煌如烈日、璀璨夺目的青色剑光,如同开天辟地的神罚,骤然从浓烟中心迸发!剑光所过之处,那足以遮蔽视线的墨黑浓烟,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嗤嗤”的声响,竟被那沛然莫御的纯阳剑气硬生生涤荡、蒸发、净化!不过眨眼之间,翻滚的浓烟被撕开一个巨大的、通透的缺口!
张玄素的身影重现!道袍依旧胜雪,纤尘不染!他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样式古朴的三尺青锋,剑身通体流转着清蒙蒙的光华,剑尖直指盗圣遁逃的方向!那煌煌剑意,如同实质的锁链,再次牢牢锁定了盗圣的气机!
“哪里走!”
张玄素一声断喝,身形未动,人已如凭虚御风,骤然拔地而起!并非直追盗圣,而是如同大鹏扶摇,瞬间升上城隍庙那仅存的半截高耸的断壁之巅!居高临下,视野豁然开朗!盗圣那亡命飞掠的身影,在他眼中清晰无比,如同掌上观纹!
张玄素左手掐诀,右手青锋遥指,剑尖清光大盛!一股无形的、足以搅动天地元气的恐怖力量正在他剑尖飞速凝聚!显然是要施展某种威力绝伦的御剑或气劲追击之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阿弥陀佛!”
一声低沉、浑厚、仿佛带着某种奇异共振力量的佛号,毫无征兆地在断壁下方、盗圣即将冲出的那片废墟阴影中响起!
这佛号并不响亮,却如同暮鼓晨钟,带着一种直透灵魂的沉凝力量,瞬间打破了张玄素剑意凝聚的节奏!那即将喷薄而出的煌煌剑气,竟也为之微微一滞!
紧接着,一道高大魁梧、身披暗红色镶金边袈裟的身影,如同从地底升起,又如同从夜色中凝聚,无声无息地挡在了盗圣遁逃的路径前方,恰恰隔断了张玄素那居高临下的凌厉视线!
来人正是诺布上师!他面容沉肃,宝相庄严,一手竖掌于胸前,一手捻着一串乌沉沉的不知名材质佛珠。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地迎向断壁之上、剑气凌霄的张玄素,眼神中无悲无喜,却蕴含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和不容置疑的意志。
“师尊!” 紧随诺布身后,两道迅疾如风的身影也同时从阴影中扑出,正是他的得意弟子——面容刚毅、手持金刚杵的夜枭,以及身形灵动、背负双刀的幽影!两人看也不看近在咫尺的盗圣,目光灼灼,只盯着诺布的背影,等待指令。
诺布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用的是他们熟悉的西域古语,短促而有力:“血引为凭,天鹰寻踪!盯死他!勿要打草惊蛇,待其力竭或落单,再行擒拿!”
“遵命!” 夜枭和幽影同时低吼应诺,眼中精光爆射!夜枭猛地咬破自己右手食指指尖,一滴殷红的鲜血瞬间渗出!他口中念念有词,指尖蘸血,闪电般在自己眉心划下一个奇异的、如同竖眼的血色符文!符文完成的刹那,他整个人的气息陡然变得飘忽而锐利,目光死死锁定前方盗圣那即将消失在废墟边缘的背影,仿佛在他身上打下了一个无形的烙印!
幽影则双手结印,口中发出一声短促尖锐、如同鹰唳般的清啸!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直上云霄!
两人如同两道离弦的箭,毫不犹豫地舍弃了眼前的师尊与强敌,朝着盗圣消失的方向,全力追了下去!动作快如鬼魅,显然都施展了某种激发潜能的密宗秘术!
盗圣只觉得两道冰冷锐利、如同附骨之蛆般的气息瞬间锁定了自己,心头一凛,知道是有两个难缠的人追了上来。但他此刻无暇他顾,只能将仅存的轻功催发到极致,头也不回地朝着城西更荒僻的乱葬岗方向亡命飞掠!只求尽快拉开距离。
诺布对身后弟子追敌的举动恍若未见,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凝聚在断壁之上那道如仙如神、剑气冲霄的身影上。他深知张玄素的可怕,更清楚若让徒弟们直接面对这老道,无异于以卵击石。唯有自己亲自出手,才能为徒弟们争取到追踪的时间。
“张真人,” 诺布的声音恢复了平和的语调,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此人与我教有莫大干系,关乎一桩重大因果。贫僧受人所托,需将其带回西域。还请真人行个方便,莫要再追。今日之事,贫僧日后定当亲赴武当,给真人一个交代。” 他话语虽客气,但竖于胸前的单掌却隐隐泛起一层淡金色的毫光,一股浑厚如山、不动如岳的磅礴气势缓缓升腾,与张玄素那锋锐无匹的剑意分庭抗礼!
张玄素居高临下,冷冷地俯视着拦路的诺布,如同俯瞰一只挡车的螳螂。他手中青锋剑的清光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炽盛,剑尖微微震颤,发出嗡嗡的清鸣,仿佛随时要撕裂长空!
“交代?” 张玄素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带着刺骨的讥诮,“杀我弟子,乱我道场,辱我道门,更涉足前朝重宝,搅动天下风云!此等孽障,百死莫赎!你密宗的因果,大得过我道门的血债?大得过这煌煌天朝的律法?!”莫非你们是北元巴勒藏派来的!
“贫僧只知,此人身上有贫僧必须了结的因缘。” 诺布寸步不让,眼中金光渐盛,“真人若执意阻拦,贫僧…只好得罪了!” 话音未落,他竖于胸前的单掌猛地向前一推!
“嗡嘛呢叭咪吽!”
六字大明咒的真言如同实质的金色波纹,随着他推出的掌印轰然爆发!并非针对张玄素,而是印向两人之间的虚空!
轰隆!
一声闷响!那掌印前方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压缩,然后猛地炸开!一股肉眼可见的、淡金色的、带着梵唱回音的巨大冲击波,如同怒海狂涛,排山倒海般朝着断壁之上的张玄素席卷而去!所过之处,地面的碎石瓦砾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扫过,纷纷化为齑粉!正是密宗大手印中的绝学——金刚伏魔印!一出手便是石破天惊!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张玄素眼中厉芒爆射!面对这足以开碑裂石的恐怖掌力,他不退反进!脚下在断壁边缘轻轻一点,整个人竟如同没有重量般,迎着那狂猛的金色气浪俯冲而下!手中青锋剑清光大放,剑尖划出一道羚羊挂角、浑然天成的玄奥轨迹!
“清风无影!”
剑光乍起!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快到了极致、纯粹到了极致的青色流光!那流光仿佛无视了空间的阻隔,瞬间切入排山倒海而来的金色掌力气浪之中!
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切入凝固的牛油!那看似无坚不摧的金刚伏魔掌印气劲,竟被这道看似纤细的青色剑光从中一剖为二!凌厉无匹的剑气沿着气劲被撕裂的轨迹逆流而上,直刺诺布推出掌印的手腕!剑气未至,那森然的锋锐之意已让诺布手腕肌肤感到一阵刺痛!
诺布瞳孔微缩,心中暗赞好精妙的剑法!他反应奇快,推出的右掌瞬间变印为爪,五指弯曲如钩,指尖泛起暗金色的金属光泽,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不退反进,悍然抓向那道袭来的青色剑光!同时左掌悄无声息地按向自己胸前悬挂的一枚兽牙法器!
“龙象擒拿手!”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爆响!诺布灌注了密宗无上龙象之力的五指,精准无比地抓在了张玄素的剑脊之上!火星四溅!一股沛然巨力顺着剑身狂涌向张玄素!然而张玄素的剑势如同清风流水,看似有形,实则无质。剑身被抓住的瞬间,一股精纯柔韧至极的太极缠丝劲道骤然爆发,如同无数道坚韧的丝线缠绕上诺布的五指,不仅卸掉了大半的龙象巨力,更带着一股诡异的旋转绞杀之力,要将诺布的五指生生绞断!
诺布闷哼一声,只觉五指剧痛,仿佛抓在了一条滑不留手、却又布满逆鳞的毒龙身上!他胸前那枚兽牙法器骤然亮起一层血红色的微光!一股灼热暴戾的气息瞬间涌入他的手臂!
“吼!”
一声低沉、非人般的咆哮仿佛自诺布胸腔内炸响!他手臂肌肉猛地贲张,暗金色的皮肤下青筋如虬龙暴起!那龙象擒拿手的威力在兽牙法器的加持下骤然倍增!五指如同烧红的铁钳,死死扣住剑脊,硬生生抗住了太极缠丝劲的绞杀!
张玄素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对方竟能硬撼自己的剑势。他手腕一抖,剑身发出一声清越龙吟,一股更加精纯凝练的先天罡气顺着剑身勃发!
“松!”
剑身猛地一旋一震!如同灵蛇脱困!
诺布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旋转震荡之力从剑身传来,五指再也扣拿不住,被硬生生震开!虎口一阵发麻!而张玄素的剑,已然如同毒蛇吐信,点向他的咽喉!
快!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捕捉!
诺布心中警兆狂鸣!生死关头,他多年苦修的密宗瑜伽秘术展现出了惊人效果!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以一个完全违背常理的角度向后急仰,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夺命一剑!剑尖带起的森寒剑气,在他咽喉皮肤上留下一道细微的血线!
然而张玄素的攻击如同长江大河,连绵不绝!一剑落空,剑势顺势下劈,化为横扫千军,拦腰斩向诺布后仰的身体!剑光清冷,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
诺布避无可避!他眼中金光爆射,口中发出一连串急促古怪的音节!按在胸前的左掌猛地拍向地面!
“嗡!”
地面微微一震!以他左掌为中心,方圆三尺内的碎石瓦砾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成粉末!同时,一圈暗红色的、带着硫磺气息的光环骤然从他脚下扩散开来!
“密焰红莲!”
轰!暗红色的火焰毫无征兆地从光环覆盖的地面升腾而起!火焰并非炽热,反而带着一种阴寒刺骨的灼烧感,仿佛能直接焚烧灵魂!瞬间将诺布的身影包裹其中,形成一道熊熊燃烧的火焰屏障!
张玄素那凌厉无匹的拦腰一剑,斩入这暗红色的火焰之中,竟如同泥牛入海!凌厉的剑气被那诡异的火焰迅速吞噬、消融!一股阴寒邪异的气息更是顺着剑身逆袭而上,直冲张玄素握剑的手腕!
“邪魔歪道!” 张玄素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他手腕一抖,青锋剑发出一声清越的颤鸣,剑身上清光大盛,瞬间将那侵袭而来的阴寒邪气驱散!同时,他左手闪电般掐了一个辟火诀,一层淡淡的青色光晕笼罩全身,将那试图缠绕上来的暗红火焰隔绝在外。饶是如此,那火焰中蕴含的阴毒侵蚀之力,依旧让他感到一丝不适。
借着这密焰红莲制造的短暂屏障,诺布获得了喘息之机。他身形暴退数丈,拉开距离,脸上再无之前的宝相庄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和全力以赴的肃杀。他双手急速结印,口中真言密咒如同连珠炮般吐出,每一个音节都引动着周围天地元气的诡异波动!他周身暗红色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如同有生命般缠绕着他,在他背后隐隐凝聚成一尊三头六臂、面目狰狞的忿怒明王虚影!一股更加狂暴、凶戾、充满毁灭气息的力量正在飞速凝聚!
张玄素持剑而立,青锋斜指地面,剑尖清光吞吐不定。他看着诺布背后那若隐若现的明王虚影,感受着那不断攀升的凶戾威压,眼神也变得更加冰冷锐利。他知道,对方要拼命了。
“唵!阿!吽!”
诺布猛地睁开双眼,眼中已是一片纯粹的金色火焰!他双掌合十,然后如同开山巨斧般,朝着张玄素的方向,狠狠劈出!
“明王忿怒火界印!”
随着他双掌劈出,背后那尊巨大的忿怒明王虚影仿佛活了过来,六条火焰手臂同时做出劈砍的动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由纯粹暗红色毁灭火焰构成的巨大掌印,撕裂虚空,带着焚尽八荒、毁灭一切的恐怖威势,轰然砸向张玄素!掌印所过之处,空气被灼烧得发出刺耳的尖啸,地面留下一道焦黑的熔融轨迹!
这一击,汇聚了诺布毕生修为,更引动了密宗秘传的忿怒明王之力,威力远超之前的金刚伏魔印!
面对这焚天灭地般的毁灭一击,张玄素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凝重。他缓缓闭上了双眼,仿佛对外界这毁天灭地的景象置若罔闻。手中青锋剑却发出一声悠长清越的龙吟,剑身上的清光陡然内敛,变得如同秋水般沉静深邃。
他左脚微微向前踏出半步,不丁不八,一个最基础的太极起手式。就在那毁灭性的火焰巨掌即将临身的刹那!
张玄素动了!他手中的剑,以一种看似极其缓慢、却又蕴含着天地至理的速度,轻柔地划了一个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刺眼夺目的光华。只有一道浑圆、凝练、仿佛蕴含着天地初开、阴阳流转至理的青色光圈,在他身前凭空浮现。
光圈不大,仅仅笼罩他身前三尺之地。太极剑·混元无极!那携带着焚天灭地之威的暗红火焰巨掌,狠狠撞在了这看似薄弱的青色光圈之上!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要将整个废墟彻底掀翻!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同海啸般向四面八方席卷!断壁残垣如同纸糊般被摧枯拉朽地推倒、粉碎!烟尘混合着火焰冲天而起!
然而,身处风暴中心的张玄素,却如同激流中的礁石,岿然不动!他身前的青色光圈剧烈地波动着,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破碎,却始终顽强地维持着那浑圆的形态!光圈内部,阴阳二气流转不息,如同一个微缩的宇宙旋涡,将那足以焚金融铁的毁灭火焰和狂暴能量,一丝丝、一缕缕地牵引、分化、消磨、吞噬!
火焰巨掌疯狂地冲击、灼烧、撕扯着光圈,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光圈的颜色在暗红火焰的侵蚀下不断变淡,张玄素持剑的手腕也在微微颤抖,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硬撼这凝聚了明王忿怒之力的一击,对他而言也绝不轻松!
诺布倾尽全力维持着火焰巨掌的输出,脸上青筋暴起,眼中金色的火焰燃烧到了极致!他没想到,自己最强的“明王忿怒火界印”,竟被对方那看似简单的光圈死死挡住!
僵持!恐怖的僵持!两股代表着不同天地法则的磅礴力量在废墟中心疯狂对冲、湮灭!能量乱流如同失控的利刃,将周围的一切切割得支离破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咔…咔嚓…”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从诺布胸前传来!那枚一直闪烁着血光、为他提供力量加持的兽牙法器,表面骤然出现了一道细密的裂纹!紧接着,裂纹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
“噗!” 诺布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背后的忿怒明王虚影剧烈晃动,变得模糊不清!那维持着火焰巨掌输出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骤然溃散!
失去了本源力量的支撑,那恐怖的暗红火焰巨掌如同无根之萍,威力骤减!
就在这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
张玄素紧闭的双目猛地睁开!眼中精光爆射,如同两道划破黑暗的雷霆!他身前的青色光圈骤然向内一缩,然后猛地向外扩张!
“破!”
一声断喝,如同开天辟地的神音!
轰!!!
收缩到极致的混元无极光圈轰然爆发!一股沛然莫御、至精至纯的太极混元罡气,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猛然喷发!
那残余的暗红火焰巨掌,在这股纯粹到极点的阴阳罡气冲击下,如同冰雪遇到骄阳,瞬间土崩瓦解,被彻底冲散、净化!狂暴的能量乱流被强行抚平、导引,化作一股柔和的清风四散!
蹬!蹬!蹬!诺布被这爆发性的罡气正面冲击,再也无法稳住身形,连退七八步,每一步都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深深的焦黑脚印!他勉强站稳,又是一口鲜血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下,脸色已是金纸一般,气息萎靡到了极点。胸前那枚兽牙法器,彻底黯淡无光,裂纹密布,显然已废。
张玄素持剑而立,道袍在能量风暴的余波中猎猎作响。他脸色也有些发白,气息略显急促,显然刚才那一下硬碰硬的反击,也消耗了他极大的真元。但他眼神依旧锐利如剑,锁定着气息紊乱的诺布,青锋剑再次抬起,剑尖清光吞吐,杀机凛然!
诺布看着张玄素再次举起的剑,感受着那冰冷的杀意,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自己败了。败得毫无悬念。若非那兽牙法器关键时刻替他分担了部分反噬之力,刚才那一下爆发,足以让他重伤垂死。眼前这道士的修为,深不可测,远超他的预估!
继续打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张玄素剑势将发未发之际,诺布满是血污的脸上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嘶声道:“张真人…道法通玄…贫僧…领教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手中那串乌沉沉的佛珠狠狠砸向地面!
“嘭!” 佛珠炸裂!一团浓郁得化不开、带着刺鼻腥甜气味的暗紫色烟雾瞬间爆开,将他身形彻底笼罩!烟雾翻滚,带着强烈的腐蚀性和迷惑感知的效果!
张玄素眉头一皱,剑尖清光扫过,轻易将那团毒雾驱散。然而烟雾散尽,原地已空无一人!只留下几滴暗金色的血液,散发着微弱的法力波动,滴落在焦黑的地面上。诺布的气息,已在烟雾爆开的瞬间,如同水银泻地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显然是动用了某种极其高明的遁术秘法。
张玄素并未追赶。他站在原地,青锋剑缓缓垂下,剑身上的清光逐渐收敛。他望着诺布消失的方向,又瞥了一眼地上那几滴暗金色的血迹,眼神深邃,若有所思。方才那明王忿怒之力中蕴含的凶戾与毁灭意志,还有诺布最后遁走时那诡异的空间波动…都让他感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西域密宗…” 他低声自语,眉头微蹙。旋即,他的目光转向盗圣和诺布弟子消失的城西方向,眼神再次变得冰冷锐利。“金佛…阎魔德迦…”
就在这时,一阵嘹亮而急促的号角声,如同利剑般刺破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从宁夏卫城的中心——将军府的方向传来!
呜——呜——呜——!
紧接着,是四面八方响应的号角!沉闷,肃杀,带着铁血的意志!
“将军有令!四门紧闭!全城戒严!挨家挨户!搜捕逆贼!凡有可疑,格杀勿论!”传令兵嘶哑的吼声伴随着密集如雨点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迅速传遍全城!
天,终于亮了。
惨淡的晨曦艰难地刺破厚重的云层,洒落在满目疮痍的宁夏卫城上。清宁观的残烟尚未散尽,如同巨大的伤疤,飘荡在城中心。冰冷的晨光下,昨夜的血迹、焦痕、倒塌的房屋、散落的兵刃盔甲碎片…都无所遁形,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惊心动魄的混乱。
沉重的城门在巨大绞盘的嘎吱声中轰然关闭,巨大的门栓落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宣告着这座边陲重镇彻底与外界隔绝。
街道上,不再是昨夜的死寂或喧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肃杀。一队队盔明甲亮的士兵取代了巡夜的更夫和衙役,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石板路上整齐地回荡,如同死神的鼓点。刀枪如林,在晨曦中反射着冰冷的光泽。百夫长、千夫长们骑在马上,脸色铁青,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街道两旁的房屋、巷口,以及任何可能藏匿的角落。
“搜!”
“仔细搜!”
“任何可疑人等,一律拿下!”
“敢有反抗者,就地格杀!”
严厉的呵斥声此起彼伏。士兵们粗暴地踹开临街店铺的门板,冲入民居,翻箱倒柜,呵斥声、孩童的哭喊声、物品被砸碎的破裂声…交织在一起。城中的百姓早已被昨夜的混乱吓得胆战心惊,此刻更是噤若寒蝉,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只敢透过窗棂缝隙,惊恐地窥视着外面如狼似虎的士兵。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灰尘和一种名为恐惧的味道。
张玄素的身影出现在一条相对僻静的后巷口。他依旧道袍胜雪,纤尘不染,与周围肃杀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他缓步而行,对擦肩而过、向他投来敬畏又畏惧目光的士兵视若无睹。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被士兵翻检得一片狼藉的街面,扫过墙角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血迹,扫过远处清宁观残存的、依旧冒着青烟的焦黑梁柱…
最后,他的目光投向了城西,那片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荒凉阴森的乱葬岗方向。风雨暂歇,杀局未解。棋盘之上,暗子犹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