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呼吸法”的风潮还在网络上持续发酵,云疏的出租屋隔壁,这几天搬来了一户新邻居。透过偶尔敞开的房门,能看到是一对看起来温和的年轻夫妻,带着一个约莫七八岁、总是低着头、紧紧抓着母亲衣角的小男孩。
这天下午,天气晴好,微风拂面。云疏嫌屋里闷,正趿拉着拖鞋,慢悠悠地在楼道口的台阶上晒太阳,半眯着眼睛,感受着阳光的暖意和风中带来的远处花草气息。楚雨薇在屋里收拾,楚天明则出门采购去了。
突然,一阵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啜泣声传来。云疏懒洋洋地掀开眼皮,只见隔壁那个胆小内向的小男孩,正站在楼下院子里一棵老槐树下,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卡在高高枝桠间的一个燕子风筝,小肩膀一耸一耸的,想哭又不敢大声的样子。
显然,是风筝不小心挂树上去了。
云疏皱了皱眉,倒不是同情心泛滥,主要是觉得这抽抽搭搭的声音有点吵,影响了他晒太阳的清净。
他慢吞吞地站起身,踱步到树下,抬头看了看。那风筝卡的位置不算太高,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已是遥不可及。
小男孩看到这个没什么表情、总是懒洋洋的邻居叔叔走过来,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了缩,哭声也止住了,只是用湿漉漉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
云疏没说话,甚至没怎么瞄准,只是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小块土坷垃,对着那挂着风筝的细枝,随意一弹。
“啪。”一声轻响,细枝应声而断,连同那只彩色的燕子风筝,轻飘飘地旋转着落了下来,正好掉在小男孩的脚边。
小男孩愣住了,看看地上的风筝,又看看云疏,眼睛里充满了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崇拜。
云疏没去管风筝,他的目光在小男孩身上停留了一瞬。刚才靠近时,他隐约感觉到这孩子周身的气息与寻常孩童略有不同,似乎对周围流动的自然气息,尤其是风的细微变化,有种天生的、蒙昧的亲和与敏感。只是这丝敏感被他的胆怯和内向深深压抑着。
“哭什么,”云疏语气依旧平淡,没什么安慰的意思,更像是在陈述事实,“风又不是死的,它往哪儿吹,力气多大,自己不会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皮肤感觉吗?”
他伸出一根手指,随意地在空气中划了划,仿佛在描绘风的轨迹:“树叶往哪边摆得最欢实?耳朵边上是什么声音?脸上哪块儿觉得最凉快?感觉到了,不就知道风想往哪儿跑了?下回顺着它放,别跟它较劲,不就省得挂树上了?麻烦。”
他说完,也不管小男孩听没听懂,便重新趿拉着拖鞋,慢悠悠地走回楼道口的台阶上,继续他的“光合作用”去了。
小男孩呆呆地站在原地,低头看着失而复得的风筝,又回想了一下刚才那个奇怪叔叔说的话。他尝试着抬起头,不再只盯着地面,而是学着去看法。他看到阳光下的树叶确实在朝着一个方向微微颤动,听到耳边有细微的呼呼声,感觉到额前的发丝被拂动时带来的丝丝凉意……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的感觉在他心中萌芽。
从那天起,邻居家的大人们发现,自家那个总是躲在屋里、不敢与人交流的孩子,似乎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他开始愿意在天气好的时候,独自在院子里待一会儿,不再是单纯地发呆,而是会仰头看云彩的流动,伸手感受风的力度和方向,甚至偶尔会蹲下来,好奇地观察蚂蚁搬家或者花瓣上的露珠。
他依旧话不多,但眼神里少了些怯懦,多了些专注和探索的光芒。有一次,他甚至主动对妈妈说:“妈妈,今天风是东南边来的,有点湿,可能要下雨。”把妈妈惊讶了好一阵。
他并不知道,那天树下寥寥数语,是一次何等珍贵的机缘点拨。云疏那随口几句话,如同在他紧闭的心窗上,轻轻推开了一道缝隙,让他本能感知到的自然气息,找到了一个宣泄和理解的出口。
楚雨薇有次在楼道里遇到正蹲着看蜗牛爬行的小男孩,见他比刚搬来时开朗了不少,回来便对云疏说:“老祖宗,隔壁那孩子,最近好像活泼了些,听说特别喜欢观察天气和小动物了。”
云疏正对着电视里无聊的广告按遥控器,闻言眼皮都没抬,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仿佛那孩子的变化与他毫无关系,只是随口道:“小孩子,多在外面跑跑,总比关在家里发呆强。”
他继续换着台,最终停在一个美食节目上,看着里面滋滋作响的烤肉,摸了摸下巴,对楚雨薇说:“晚上吃这个吧,多要点辣椒面。”
对于云疏而言,帮小孩捡风筝、随口说两句话,不过是嫌吵顺手为之,如同拂去衣角的灰尘。他并未期望改变什么,也并未将这视为点拨。然而,他这不经意的举动,那蕴含着一丝“道法自然”真意的话语,却如同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那个敏感而内向的孩童心中,漾开了圈圈涟漪,悄然改变着他感知世界的方式,或许,也改变了他未来人生的轨迹。这润物无声的善举,于他,只是寻常一日;于那孩子,却可能是一生受用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