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九年五月,西南边陲的夜,浓得化不开。一辆草绿色帆布篷的北京212吉普,引擎嘶吼着,碾过坑洼的土石路,车灯昏黄的光柱在莽莽群山中艰难劈开前路。六百公里外那座湘西山坳里的腐朽老宅,连同,被车轮狠狠那座腐朽老宅的血腥与黑暗,失去妻子、失去母亲的伤痛,甩在身后,却将冰冷的烙印深深刻入这对父子骨血。车厢内,颠簸中,任朗小小的身体蜷缩在父亲任峥宽厚的、洗得发白的78式军装怀里,攥着那枚边缘磕碰、沾着暗红印记的三等功勋章的小手,终于因疲惫和一丝抵达的安心松开些许力道,贴着冰凉的金属沉沉睡去。任峥左臂上的黑纱,在昏暗的车厢里,刺目得如同未愈的伤疤。
任峥垂眸,视线落在儿子微颤的睫毛和沾着干涸泪痕的小脸上。怀中孩子轻得惊人。秀娥温婉却带着最后绝望的眼神在脑海中闪过,与颈窝处孩子细微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他收紧了手臂,用军大衣更严实地裹住任朗单薄的身子,下颌线条绷紧如岩石。吉普车每一次颠簸,都让他抱得更稳。
天将破晓,吉普车喘息着冲上最后一道陡峭山脊,猛地刹停在西南战区“利刃”特战旅驻地,那由原木、沙袋和铁丝网构筑的厚重大门前。石制了望塔上哨兵警惕的身影在熹微晨光中如同剪影,56式半自动步枪斜挎胸前。没有合金标牌,只有一块饱经风霜的木牌钉在粗粝的岩石上,墨汁书写的番号遒劲有力。哨兵锐利的目光扫过熟悉的车牌和副驾驶位上那张冷硬的面孔,一声低沉的口令,沉重的木栅门被几名战士奋力推开。
营区依着山势,简陋而硬朗。一排排低矮的砖瓦营房,屋顶覆盖着厚厚的伪装网。开阔的土质操场上,已有连队喊着号子出早操,整齐的解放鞋踏起阵阵尘土。远处靶场传来零星的五六重点射声。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机油和山野晨雾混合的粗粝气息。
这宏大而陌生的铁血世界,让蜷缩在父亲怀里睡觉的任朗不安地动了动,小脑袋更深地埋进去。
吉普车停稳,作训参谋刘小虎(时任正连职)和司务长老王已闻讯快步迎了上来。两人都穿着洗得泛白的78式涤卡军装。刘小虎精悍干练,眼神锐利;老王敦实,脸上总带着炊事兵特有的和气。
“副旅长!您回来了!” 刘小虎声音洪亮,透着关切。目光落到任峥怀里熟睡的孩子身上,看到那苍白的小脸和任峥臂上的黑纱,他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化为沉重的肃穆。
任峥抱着任朗下车,动作轻缓。“嗯。这是朗儿。” 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种无法言说的重量。
老王凑近,看着孩子瘦弱的模样,心疼地咂咂嘴:“唉,造孽哦…副大队长,娃娃的房间收拾好了,就挨着您那屋,向阳,新弹的棉被,保管暖和!” 他搓着手,想摸摸孩子的小脸蛋又缩了回去。
初到军营,对于5岁多的任朗来说是巨大而陌生的轰鸣。嘹亮的军号、震天的口号、士兵们扛着圆木冲刺的低吼、靶场密集的枪声、甚至是卡车引擎的咆哮……这些都强烈冲击着他小小的感官。
军营里的各种生活对于任朗来说都是很新奇的,这里和他原来的生活不一样,这里没有坏人,都是对他很好的叔叔,他们每天很早就起床训练,跑步、打拳、过障碍、攀爬......他们都好厉害,如果他也可以这样厉害,是不是就可以打跑坏人?可以保护妈妈,保护奶奶,帮妈妈和奶奶干活?
任朗看了几天后,决定问爸爸,如果他也跟叔叔他们一起训练,是不是可以和他们一样厉害。
”爸爸,是不是只要和叔叔他们一样每天训练就可以变得和爸爸、叔叔一样厉害?就可以打跑坏人,保护妈妈、奶奶和爸爸?“
任峥听后不由得眼眶变红,他即便重生了,也依然改变不了妻子的命运,治不好她的病,依然给不了朗儿一个完整的家,甚至父亲为了对付他,秀娥比上一世提早走了几个月,朗儿也受到心理创伤,可是朗儿被秀娥教得很好,不但不怪他,还想自己变强后保护他。
任峥两辈子都是个糙汉子,并不会带娃,上辈子几个孩子都是妻子带,他负责赚钱养家。这辈子儿子出生,秀娥还在得时候,他更没单独待过一天,现在面对朗儿的要求,他能做的就是满足他的要求,而且他也想让儿子强大起来。
就这样,任朗每天跟爸爸出操、训练,从开始的新奇,到后面累得不想动,再到战胜自己的喜悦感,他只用了半个多月时间。他得笑容越来少,话也越来越少。一群大老爷们儿看着他这样子,都很着急,抓耳挠腮的想办法逗他开心,却收效甚微。
刘小虎试着用缴获的越军铜壳子弹给他变“戏法”,老王变着法儿蒸软糯的米糕、煮糖水鸡蛋。孩子会怯生生地接过去,小口吃着,偶尔在刘小虎笨拙地折纸飞机时,乌溜溜的眼睛会跟着飞行的轨迹转动一下。
但这微弱的新奇,很快被无边的寂静吞没。这里没有小伙伴的嬉闹,没有母亲温暖的怀抱和睡前故事,没有奶奶带回来的野果子。只有望不到头的灰色营房、冰冷的砂石地、永远飘着汗味和机油味的空气,以及四周那沉默如巨兽、隔绝了一切的连绵墨绿山峦。
任朗变得越来越安静。他不再好奇地张望训练场,也不再去参加训练,只是抱着那只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小布老虎——母亲秀娥留给他唯一的念想——默默地坐在自己小屋的门槛上,或是趴在糊着旧报纸的窗台边。小脸朝着营区大门的方向,朝着那条蜿蜒下山、通往再也回不去的故乡的土路尽头。眼神空茫,像蒙上了一层灰。
深夜,隔壁小屋传来压抑的、细若游丝的抽泣,像受伤小兽的呜咽,断断续续钻进任峥耳中。他猛地从修炼中退出来,睁开双眼,黑暗中,双眼布满血丝,刻骨的仇恨与丧妻之痛如同毒火灼烧肺腑!窗棂外,远处山林传来一声凄厉的夜枭啼叫,如同冰水浇头。
不能!他是“利刃”的副旅长!是朗儿唯一的依靠!这焚心的悲愤,必须化为守护的力量!一个念头在痛苦中淬炼得无比坚硬——摸透这片吃人的山! 年初那场边境冲突的教训血淋淋在目。敌人像山鬼一样熟悉每道沟坎,利用复杂地形让装备占优的己方吃了大亏,让”蝰蛇“有机会逃走!旅里配发的地图,比例尺粗糙,许多关键区域一片空白,形同虚设!他是时候花时间去补全这些空白区了,他要让那些牛鬼蛇神有来无回,把这些别有用心的人拦在边境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