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宫殿的晨雾尚未散尽,海水中还浮着淡淡的白汽。
南昭蹲在窗边的沙地前,指尖轻柔地拂过向日葵幼苗的嫩芽。
嫩绿的茎秆刚钻出沙地半寸,顶着两片圆滚滚的子叶,在流动的海水中轻轻晃悠,活像希贝尔信里写的“刚睡醒的小太阳”。
「南姐,都看半个时辰啦。」
竹子略带无聊的声音在肩头里响起,
「再这么盯着,小苗都要被你看得害羞咯。埃拉王后让你去前厅呢,说有人类的信使来了,好像是从王都来的。」
南昭愣了一下,指尖停在嫩芽上。
王都的信使?她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贝壳盒子,里面装着希贝尔的信,最近一封还停留在卡修斯启程回王都的内容。
心头莫名涌上一丝不安,像有细小的海草悄悄缠上了心脏。她站起身,尾鳍轻轻一摆,朝着前厅游去。
前厅里,一个穿灰色布衣的老信使正站在珊瑚桌旁,手里捧着个陈旧的木盒。
见南昭进来,他连忙躬身行礼,声音里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
“人鱼公主殿下,我从王都来,受阿尔忒恩殿下之托,给您送样东西。”
“阿尔忒恩?”南昭眉头微蹙,没想到会收到他的东西,“他让你送什么?”
老信使将木盒放在桌上,轻轻掀开盖子。
盒子里铺着深蓝色的丝绒,上面静静躺着一枚青铜铃铛,还有一封折叠整齐的信。
那铃铛的纹路南昭再熟悉不过——是莫尔娜送给卡修斯的那枚,边缘被摩挲得光滑发亮,显然被主人贴身带了很久。
看到铃铛的瞬间,南昭的呼吸猛地一滞,指尖下意识收紧。
信纸在南昭掌心微微颤抖,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滴在深蓝色的丝绒上,一颗圆润的珍珠悄悄滚落。
她想起洛兰残堡外,卡修斯故意把士兵引向错误方向时的果断;
想起王宫西花园,他攥着钥匙的手微微发颤,却始终没松开;
想起希贝尔信里写的,他在向日葵花田里说“想守住心里的正义”时的认真......那个总带着几分犹豫,却始终把誓言刻在骨血里的骑士,最终还是倒在了他誓死守护的土地上。
“竹子......”
南昭的声音哽咽着,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南姐,我知道。」
竹子的声音也低沉了许多,带着不易察觉的涩意,
「他没有遗憾的。他守住了自己的信仰,也守住了心里的正义。」
南昭用力点头,将那枚青铜铃铛紧紧攥在手心。
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些。
她抬眼看向老信使,声音轻得像叹息:“阿尔忒恩......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放弃了王位,把它让给了一位没有野心的远房宗亲。」
老信使叹了口气,眼底带着复杂的情绪,
「他带着卡修斯大人的骨灰去了洛兰的海边,说要在那里建一座小木屋,陪着卡修斯大人度过余生。」
南昭沉默了。
阿尔忒恩的悔恨来得太迟,终究是没能留住那个用生命护他的骑士。
但他终于放下了野心,或许在洛兰的海边,日复一日看着日出日落,听着海浪拍岸,他才能真正明白,和平与守护,远比权力更重。
她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连同那枚铃铛一起放进贝壳盒里。铃铛贴着希贝尔的信,像是跨越山海的呼应。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南昭轻声说,指尖拂过盒面,
“麻烦您转告阿尔忒恩,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往后的日子,让他必须活着,他这条命是卡修斯换来的。”
老信使点了点头,躬身行礼后转身离去。
前厅里只剩下南昭一人,珊瑚壁灯的光落在她身上,映出眼底未干的湿痕。
她握着贝壳盒,仿佛能透过冰凉的金属,触到那个骑士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点温度。
——
送走老信使,南昭攥着铃铛和信回到寝宫。
她坐在窗边的沙地前,望着那几株努力伸展的向日葵幼苗,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她仿佛能看到希贝尔收到信时的模样——那个在草原上笑得像向日葵一样灿烂的女孩,此刻该有多伤心啊。
“我要去找希贝尔。”
南昭突然开口,眼神里多了份从未有过的坚定,
“我要亲手把铃铛交给她,还要告诉她,卡修斯到最后一刻,都记着她的向日葵花田。”
「可是希贝尔在草原啊。」
竹子有些担心,
「你去了草原,腿会很疼的,上次变腿形的滋味你忘了吗?」
“我能撑住。”
南昭轻轻抚摸着冰凉的铃铛,声音很轻却异常笃定,
“卡修斯是我们的朋友,希贝尔是我最重要的人,这种时候,我必须在她身边。”
她立刻去找埃拉王后和托雷长老,把自己的决定和盘托出。
埃拉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坚定的眼神,虽满眼心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去给她准备行囊:
“我给你备足凝露膏,还有防水的斗篷。路上一定要小心,遇到危险就用深海低语联系我们。亚瑟会跟你一起去,他能护着你。”
亚瑟早已听说了卡修斯的事,脸上满是沉重。
听到要陪南昭去草原,他立刻握紧了腰间的鲨鱼牙刃,用力点头:
“母后放心,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护住塞莉娅!”
南昭看着亚瑟认真的模样,心里泛起一阵暖意。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尾鳍,想象着即将踏上陆地的模样——哪怕双腿会传来刺骨的疼,哪怕前路有再多未知,她都要走这一趟。
因为有些约定,必须有人去守护;有些悲伤,需要有人陪着重担。
——
第二天清晨,朝阳刚吻上海面,南昭和亚瑟就登上了前往草原的船。
船顺着温暖的洋流平稳行驶,南昭坐在船头,指尖摩挲着那枚青铜铃铛,目光望向远方的海平面。
阳光泼洒在海面上,漾起一片金色的波光,像极了希贝尔信里描述的向日葵花田。
“你说,希贝尔看到铃铛,会哭吗?”
南昭轻声问,声音被海风揉得有些轻飘。
亚瑟坐在她身边,墨绿的眼眸里盛着难得的温柔:
“会的,但她也会明白,卡修斯走得没有遗憾。我们多陪她些日子,等她缓过来了,再一起回来。”
南昭点了点头,将头轻轻靠在亚瑟的肩膀上。
她知道这趟旅程不会轻松,可心底的念头却异常清晰——
为了卡修斯未说出口的牵挂,为了希贝尔独自承受的思念,也为了他们之间那份跨越海陆的羁绊,她必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