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林府,暮色已沉。林砚将张崇已应允谋取参军身份,以及三日后随效勇军出征横望山之事告知了林瑾、苏婉儿以及三房众人。
林远听闻,那双原本因悲痛而黯淡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混杂着仇恨与一种近乎疯狂的渴望。他猛地跪倒在地,对着林砚重重磕头:“二哥!多谢二哥成全!此去横望山,我定要手刃几个贼子,为爹,为舒妹报仇!” 少年人的誓言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仿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林瑾面色复杂,既有对弟弟安危的担忧,也明白此仇不共戴天,阻拦不得,只能重重拍了拍林砚的肩膀:“二弟,一切小心!家里有我。” 苏婉儿则默默为林砚收拾行装,将一些金疮药、解毒丹细心地包好,眼中满是化不开的忧色。
次日,张崇的手书果然发挥了作用。一纸来自枢密院的临时委任文书送达林府,授予林砚“参军”衔,协赞江宁效勇军剿匪事宜。同时,赵虎被任命为效勇军左军第三指挥下辖的一名队将,统领五十人;林远则得了一个“效用”的身份,编入军中。
正月廿八,辰时,城西效勇军大营。旌旗招展,刀枪如林,两千军士列队完毕,肃杀之气弥漫。都指挥使韩韬,一位年约四旬、面容冷峻、身形挺拔的将领,高坐于骏马之上,进行了简短的誓师。他目光扫过台下,在身着崭新参军服饰、站在将领队列末位的林砚身上略微停顿,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随即移开。
林砚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周若有若无的打量目光。那些久经沙场、肤色黝黑的将领们,对他这个空降的“关系户”表面维持着基本的礼节,拱手称一声“林参军”,但那眼神深处的轻蔑与疏离,却如同无形的墙壁。中军帐内初次议事,韩韬与几位副将、指挥使商讨进军路线、粮草补给,无人询问林砚的意见,仿佛他只是个多余的摆设。即便林砚凭借现代地理知识,对横望山险要地势提出一些谨慎的提醒,也被一位姓王的副将以“书生之见,不足论军”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帐内隐隐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
林砚心中了然,也不争辩,只是默默将诸将的轻视记下,更加留意观察军中情状与沿途地理。他深知,没有实绩,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
赵虎虽得队将之职,但手下军士见他是新来的,且与那位“林参军”关系匪浅,眼神中也带着几分观望与不服。林远更是被直接安排在了辅兵队伍里,干些押运粮草的杂活,离主力作战部队远远的。林砚利用参军职权,巧妙地将赵虎调至自己直属的护卫小队担任队长,又将林远从辅兵中要了过来,名义上作为自己的亲随。韩韬对此不置可否,只要不影响大军行动,他也懒得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得罪张崇举荐的人。
大军开拔,一路无话。虽是剿匪,但两千人的队伍行进起来也是浩浩荡荡,旌旗招展,鼓号相闻。林砚骑着马,跟在队伍中后段,仔细观察着这支军队——装备还算齐整,但军纪似乎并不严明,行军途中时有交头接耳、队形散漫的情况出现。赵虎面色凝重,私下对林砚低语:“公子,这军纪……若遇突袭,恐生混乱。”林砚默默点头。
林远则显得异常沉默,大多数时间都紧握着林砚为他准备的一把制式腰刀,眼神死死盯着前方横望山的方向,仿佛仇敌就在眼前。
行军三日,抵达横望山脚下。但见群山连绵,林木幽深,冬日里更添几分萧瑟与肃杀。主峰云雾缭绕,看不清真切。唯一一条较为明显的进山道路,蜿蜒伸入两座陡峭山岭夹峙的狭窄峡谷之中,形如咽喉。
韩韬下令在峡谷外三里处扎营休整,斥候前出探查。傍晚,斥候回报,峡谷内未见明显异常,但深处雾气较重,看不真切。韩韬与几位将领商议,认为匪徒虽据险,但面对两倍官军,未必敢正面迎击,很可能龟缩山寨。决定明日一早,大军直接穿过峡谷,进逼山寨。
林砚看着那地形险恶的峡谷,心中不安愈盛。他再次找到韩韬,建议道:“韩将军,此峡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否再多派几路斥候,仔细搜索两侧山岭,或分兵绕行,以防有诈?”
韩韬还未说话,那王副将便嗤笑道:“林参军多虑了!区区毛贼,岂敢伏击我大军?若是分兵,反而容易被各个击破。一鼓作气穿过峡谷,直捣黄龙,方是正理!” 其他将领也纷纷附和,认为林砚胆小怯战。
韩韬最终拍板:“就依王副将之言,明日巳时,进军峡谷!”
次日,巳时正,效勇军主力排成相对紧凑的行军队列,开始进入峡谷。谷内道路狭窄,仅容数人并行,两侧崖壁陡峭,枯藤老树盘踞,怪石嶙峋。阳光被高耸的山崖遮挡,谷内光线昏暗,气氛压抑。
林砚与赵虎、林远位于中军靠前位置。赵虎全身肌肉紧绷,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林远则呼吸急促,握着刀柄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林砚心中的不安感达到了顶点。
就在先头部队即将走出峡谷,后军也大部分进入谷中时,异变陡生!
“轰隆隆!!!” 一连串巨响从两侧山崖上传来!
只见无数巨大的滚木、礌石,被匪徒从山顶推下,沿着陡坡呼啸而下,如同山崩地裂!与此同时,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般从两侧山林中射出,居高临下,覆盖了整个峡谷中的官军!
“有埋伏!快退!”
“举盾!举盾!”
“啊——!”
惨叫声、惊呼声、滚石撞击声、箭矢破空声瞬间响成一片!官军猝不及防,阵型大乱!狭窄的谷道成了死亡陷阱,士兵们拥挤在一起,进退不得,成了山上匪徒的活靶子。滚木礌石砸下,顿时血肉横飞;箭雨倾泻,无数兵卒中箭倒地。
“保护公子!” 赵虎怒吼一声,挥舞长枪,拨打箭矢,将林砚护在身后一块巨岩之下。林远也反应过来,学着赵虎的样子,挥刀格挡,但他武艺生疏,手臂瞬间被一支流矢划伤,鲜血直流,他却恍若未觉,只是死死盯着山上晃动的人影,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撤退!全军撤退!” 韩韬又惊又怒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但命令已经难以有效传达。官军自相践踏,死伤惨重。
林砚躲在岩石后,看着这如同地狱般的场景,看着那些刚刚还活生生的兵士转眼间变成冰冷的尸体,看着鲜血染红谷地的溪流,他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看到了山崖上隐约闪动的匪徒身影,听到了他们嚣张的呼哨和狂笑。
这场伏击来得快,去得也快。匪徒似乎意在重创,而非全歼。在造成大量伤亡后,箭雨和滚石渐渐停歇。
当惊魂未定的官军狼狈不堪地退出峡谷时,清点人数,死伤竟达三百余人!士气遭遇重创,初战便以一场惨败告终。
残阳如血,映照着横望山下狼藉的军营和垂头丧气的士兵。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韩韬脸色铁青,诸将默然。林砚站在角落,没有说话,但他知道,经此一败,他在军中的处境或许会更加艰难,但同样,这也可能是一个转机——用鲜血证明的轻敌之弊,或许能换来一丝听取不同声音的可能。他望着暮色中如同巨兽般蛰伏的横望山,眼神冰冷。这场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