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林府别院,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宁静。苏婉儿坐在窗边的绣架前,手中银针穿梭,正绣着一幅秋菊图,针脚细密,配色雅致,一如她的人,温婉中透着不凡的才情与耐心。只是,若细看,便能发现她今日下针的速度比平日稍慢了些许,眸光偶尔会从绣面上移开,落在窗外那几株渐次凋零的秋海棠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
贴身丫鬟婵儿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添了新茶,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夫人,奴婢方才听前院的小厮说……公子今儿一早,又和那位从江宁来的柳姑娘一同出去了,像是去西市看铺面。”
银针微微一顿,在锦缎上留下一个几不可察的凝滞。苏婉儿抬起眼,眸色平静无波,只淡淡“嗯”了一声,仿佛听到的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消息。她重新低下头,专注于手中的刺绣,只是那捏着针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许。
柳如烟抵京的消息,她自然是知道的。那女子容貌明艳,手段玲珑,更与夫君有着在江宁共患难、携手经商的情谊。如今她翩然而至,夫君不仅亲自接待,更频频与之商议酒楼开设事宜,同进同出……虽说皆是正事,夫君也从未隐瞒,但苏婉儿心中,终究是泛起了一层淡淡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酸涩涟漪。
她是大家闺秀,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深知“贤惠”、“大度”乃是本分,断不能流露出丝毫善妒之色,徒惹人笑,更让夫君为难。她将那一丝不适悄然压回心底,面上依旧是那般温婉得体的笑容。
然而,不说不问,不代表不在意。一种微妙的危机感,如同初冬的薄霜,悄无声息地覆上了她的心田。柳如烟的到来,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她与林砚之间那因身份、经历而存在的、难以言说的距离。夫君的世界,除了家宅安宁,还有朝堂风云,江湖险恶,乃至如今这商业扩张,而这些,似乎总有柳如烟能参与、能助力的地方。
她苏婉儿,难道就只能困守在这后宅一方天地,打理庶务,等待夫君归来吗?
不,她亦有她的骄傲与能力。
接下来的几日,苏婉儿去“江宁锦”铺子的次数明显增多了。她不再仅仅满足于听掌柜汇报,而是亲自查账,过问每一批新到的丝绸花色、质地,甚至开始留意京城贵妇圈最新的服饰风尚。
这日,她从库房中找到一批之前未曾重视的、光泽极为柔和的月白软烟罗,心中忽生一计。她召来铺中手艺最好的两名绣娘,将自己关在屋内半日,亲自画了几张新颖的衣裙图样——并非时下流行的繁复华丽,而是更注重剪裁的流畅与线条的优美,力求在低调中彰显气质,正符合如今京城一些清流文官家眷的喜好。
“用这批软烟罗,先按这个图样赶制三身出来。”苏婉儿吩咐道,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记住,针脚要极其细密,内衬的暗纹要若隐若现。”
“是,夫人。”绣娘领命而去。
她又唤来婵儿,低声嘱咐:“你去打听一下,近日京中可有哪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要做寿,或是哪家书院要举办雅集诗会?”
婵儿心领神会,立刻应声去办。
苏婉儿走到窗边,望着院子里开始落叶的梧桐。她知道,柳如烟的醉烟楼走的是吸引文人士大夫、汇聚消息的路子。那她的“江宁锦”,为何不能成为连接京城贵妇、展示林家实力与品味的另一个窗口?夫君需要信息,需要人脉,她可以从她擅长的领域,为他织就另一张网。
她不仅要守住家,还要成为夫君不可或缺的助力,让所有人都看到,她苏婉儿,并非只能依附于夫君的藤蔓,而是能与夫君并肩而立的乔木。
晚间,林砚回府,神色如常,甚至带着几分选址顺利的轻松。用膳时,他随口提及与柳如烟最终选定了西市一处不错的铺面,格局位置俱佳。
苏婉儿安静地听着,为他布了一道他喜欢的清蒸鲈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那可真是太好了。柳姑娘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夫君多帮衬她一些也是应当的。”她语气自然,听不出半分异样,“说起来,妾身近日也在想着,‘江宁锦’或许也该有些新气象,不能总靠着旧日的名头。”
林砚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哦?婉儿有何想法?”
苏婉儿便将自己打算推出新式衣裙,并借此机会更深入京中贵妇圈子的想法娓娓道来,语气温婉,条理却十分清晰。
林砚听罢,眼中露出赞赏之色:“此法甚好!夫人心思缜密,此举不仅能拓宽生意,更能结交人脉,于我们大有裨益。需要为夫做什么,尽管开口便是。”
得到夫君的肯定,苏婉儿心中那点因柳如烟而产生的阴霾似乎消散了些许,她柔声道:“些许小事,妾身还能打理。夫君朝中事务繁忙,这些俗务就不必挂心了。”
她表现得体贴大度,将自己所有的努力与较劲都隐藏在温婉的笑容与得体的言行之下。只是在无人注意的瞬间,当她独自对镜卸妆时,看着镜中那张依旧年轻美丽却难掩一丝疲惫的脸,她会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她知道,柳如烟的这杯酒,已经端到了她的面前。她不会失态,不会吵闹,但她会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将这杯酒,品出自己的味道。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她心中,已然悄然开始。她不仅要守住夫君的心,更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在这偌大的京城,占据属于她苏婉儿的一席之地。夜色渐深,她望了一眼书房方向依旧亮着的灯火,心中默默道:夫君,你的天地很大,婉儿不会成为你的负累,我会一步一步,走到能与你并肩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