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州城的冬日,寒意深重,但比严寒更迫在眉睫的,是数千张需要填饱的肚皮,以及对“耕者有其田”这一承诺的殷切期盼。军备原料的寻找初见曙光,林砚立刻将重心转向了更为根本的生存问题——粮食。
这一日,灵州城各处张贴出了由林砚亲自拟定、盖有华夏军印信的第一张《屯田令》。布告前围满了人,识字的士兵大声念着,不识字的百姓和党项部民则紧张地倾听着每一个字。
“《灵州屯田令》”
“为固本培元,安顿军民,特颁此令:
一、凡我华夏军民,无论族别,无论原籍,皆可依令分得荒地垦种。
二、田地分军田、民田。军田由各营抽调兵士,轮番耕种;民田则分配予登记在册之百姓、工匠及愿意定居之部族民众。
三、赋税定额:军田所出,秋收后上缴三成,充作军粮及公用;民田所出,秋收后仅上缴一成,余者皆归耕种者所有。
四、分田原则:按户计,以劳力多寡为准,优先分配临近水源、地势平坦之地。力求公平,不徇私情。
五、即日起,由军民共同组成丈量队,实地勘测,划定田亩,登记造册。望上下同心,共垦沃土,以奠万世之基!”
布告的内容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巨石,激起了巨大的反响。三成军粮,一成的民田赋税!这远比前朝、乃至以往任何时期的税赋都要低得多!尤其是那“耕者有其田”的承诺,以如此具体、如此优惠的方式呈现,让所有渴望土地的人看到了实实在在的希望。欢呼声、议论声、难以置信的惊叹声交织在一起。
然而,喜悦之余,一丝疑虑也随之滋生:这分田,真能公平吗?会不会好的田地都被当官的、有关系的人占去了?
为了打消这份疑虑,林砚迅速行动。他从军中挑选了二十名以耿直着称、不通文墨但做事认真的老兵,又从党项部族中请来了十位德高望重、熟悉本地情况的长老,共同组成了“屯田丈量队”。没有华丽的仪仗,只有简陋的木尺、绳索、以及林砚亲手绘制的、标有大致区域和河流走向的地图。
丈量队出发前,林砚亲自到场训话。他目光扫过这三十名代表着军民双方的人员,沉声道:“诸位,你们手中拉直的,不仅仅是量地的绳索,更是衡量我们‘华夏’二字信誉的准绳!今日分田不公,明日便失民心!我林砚在此立誓,此次分田,绝无偏私!也望诸位,秉公而行,对得起身后万千双期盼的眼睛!”
队伍出发了,首先前往的是灵州城东、黄河支流沿岸那片相对肥沃的荒地。寒风呼啸,冻土坚硬,丈量工作异常辛苦。士兵们负责拉尺、打桩,长老们则凭经验判断土质、记录边界,气氛起初有些生疏和微妙。
工作进行到第二日,在划分一片靠近水源的缓坡地时,一名中原老兵看了看地图,又看了看旁边一些略显贫瘠的土地,忍不住低声对负责记录的一名党项长老提议:“王长老,你看这片地多好,离水近,土也肥……是不是……先给周将军、马将军他们营里划上?剩下的再分给百姓和……”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平静却不容置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不行。”
众人回头,只见林砚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丈量现场,他依旧穿着那身青衫,脚上甚至沾满了泥泞。他走到那名老兵面前,目光严肃地看着他,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刚才说过,分田只看劳力,不看身份!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兵,是中原百姓还是党项牧民,是工匠还是我林砚本人,在分田这件事上,一律平等!好地坏地,按户头、按劳力,搭配着分,抽签决定!谁敢再提按身份分配,军法处置!”
那名老兵面红耳赤,喏喏称是。一旁的党项长老们闻言,眼中却露出了释然和敬佩的神色。这位林先生,是动真格的!
更让众人动容的是,林砚并非只是发号施令。他接过一副木尺,竟然真的加入了丈量的队伍。他亲自拉扯绳索,校准刻度,在冰冷的冻土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记录着每一块划分出来的土地的数据。遇到一片泥泞难行的低洼地,他毫不犹豫地脱下靴子,卷起裤腿,赤脚踩进冰冷刺骨的泥浆里,只为更准确地确定边界。
“先生,使不得!天太冷了!”一名士兵急忙劝阻。
“无妨。”林砚脸色冻得有些发青,却浑不在意,“百姓将来要在这里流汗耕种,我今日踩几下泥水,算得了什么?”
他赤脚丈量泥地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了。那些原本还在观望、心中存疑的百姓,听到此事,最后的顾虑也彻底烟消云散。不知是谁先带的头,越来越多的百姓,甚至一些党项部民,自发地拿着铁锹、锄头,加入了丈量队伍。他们帮忙清理障碍,搬运木桩,指引更容易行走的路径。
军民之间,中原与党项之间,因为这片共同渴望的土地,因为这位以身作则的领导者,那道无形的隔阂在寒冷的冬日里进一步消融。
原本预计需要十余日才能完成的灵州东部荒地丈量工作,在军民一心的共同努力下,仅仅用了五天便宣告完成!
最终清点造册:共划定可垦军田五千亩,民田八千亩!虽然这只是第一步,后续的开垦、播种、引水灌溉还有无数艰难,但一个公平的开始,已然奠定。
看着那厚厚一叠记载着土地编号、面积、归属的册子,看着校场上那些因为分到了土地而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火光的军民面孔,林砚知道,他播下的另一颗种子,也已经开始在这片西北的土地上,生根发芽。民心,正如同这被丈量清楚的田亩一样,逐渐变得清晰而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