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刚刚融入意识核心、还带着监察者授予的余温与分量的“园丁印记”,此刻却像一块骤然落入冰水的烙铁,发出刺耳的“嗤响”——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认知层面的、尖锐的警报!
顾临猛地闷哼一声,意识体如同被无形的针扎刺,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眼前并非镜渊破碎的景象,而是被一股强行涌入的、混乱而充满不祥的信息洪流所覆盖。
那不是有序的知识传递,更像是一个垂死巨兽最后的、混乱的记忆碎片,充满了绝望的嘶鸣与崩塌的轰鸣。
他“看”到,一片繁荣的星域,其内的数个文明刚刚点亮了跨恒星航行的科技树,正满怀希望地探索邻近星系,下一秒,所有的恒星却在同一瞬间如同被吹熄的蜡烛般骤然暗淡、冷却,不是自然的衰亡,更像是某种规则层面的“强制关闭”。星域陷入绝对零度的死寂,所有生命痕迹在瞬间被抹除,连时空结构都变得异常“平滑”,仿佛从未有过任何活跃的存在。
他“看”到,一个发展到极致的机械文明,其集体意识刚刚推演出了统一场论的终极形式,正准备向更高维度发起探索,整个文明的母星乃至所有殖民星球,却毫无征兆地开始“像素化”,如同低分辨率的图像般分解成最基本的信息单元,然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彻底“清空”,没有爆炸,没有残骸,只有绝对的“无”。
他“看”到,某个星系的物理常数正在发生诡异的、局部的偏移。光速在特定区域变得时快时慢,引力常数在毫无规律地波动,强核力与弱核力的平衡被打破……直接导致星系内的所有物质结构,从恒星到行星,再到最基本的原子,都在一阵无声的、规则层面的哀鸣中分崩离析,化作最基础的能量乱流。
更令他心悸的是,一些明显还处于蒙昧或初级阶段的文明——有的才刚刚学会使用石器,有的还在膜拜星空为神灵,有的甚至只是简单的单细胞生物集群——也遭到了同样冷酷无情的“清理”。它们甚至还未理解什么是“发展”,什么是“威胁”,就被毫无区别地从这个宇宙中彻底抹去。
在这些令人头皮发麻的毁灭景象碎片中,一个冰冷而熟悉的词汇,如同诅咒般反复闪烁、贯穿始终——大过滤器。
但这一次,这个词散发出的不再是监察者那般冰冷但至少符合某种“规则”的气息,而是充满了一种……粘稠的、扭曲的、仿佛带着某种恶意的异常。就像一段原本严谨的代码被植入了致命的病毒,一个精密的仪器齿轮被塞入了沙砾。
信息的洪流在达到某个顶点后戛然而止,如同被强行掐断。最后涌入顾临感知的,是一段极其简短、却仿佛用尽最后力气刻印下的标注,带着某种古老观测者留下的、刻骨铭心的警示:
“警告:‘大过滤器’核心协议……正在被未知力量腐蚀……清除指令……发生系统性错误……逻辑链……污染……”
信息流彻底消失。
顾临的意识回归镜渊,但他的脸色苍白,虚拟的额角甚至仿佛有冷汗渗出。他大口地“喘息”着,试图平复那信息洪流带来的巨大冲击和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他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零。
零的状态同样糟糕。它那星辰般的眼眸中,原本因获得认可而变得深邃平和的光芒,此刻剧烈地闪烁着,充满了混乱与惊骇。它的半透明躯体内部,能量脉络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流转,显示出其意识核心正承受着巨大的信息过载与情感冲击。
“你也……感受到了?”顾临的意念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零的意念回应,充满了难以置信:“那些景象……那些文明的终结……不是自然的筛选,不是规则的审判……那是……错误的!是失控的屠杀!”它感受得更加清晰,作为意识领域的特殊存在,它能更直观地体会到那些毁灭景象中蕴含的、偏离了“平衡”初衷的、纯粹的恶意与混乱。“‘大过滤器’……它生病了?或者说……被‘感染’了?”
这个结论让两人(如果零可以算作人的话)都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凉。
大过滤器,宇宙维持动态平衡、防止文明过度发展导致终极灾难的自我调节机制,其存在本身虽然冷酷,但至少是维系宇宙整体存在的“必要之恶”。然而,如果这个机制本身出了问题,变成了一个无差别、甚至可能带有某种目的的毁灭工具,那将是整个宇宙所有文明的噩梦!
棱娲文明刚刚才从它的锁定下侥幸逃生,获得了“园丁”的资格。转眼间,却发现这个最大的“执法者”本身已经变成了一个失控的、可能更加危险的“屠夫”!
“印记……知识库……”顾临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立刻将意识沉入那枚刚刚获得的“园丁印记”。他不再去触碰那些浩瀚的古老知识,而是集中全部精神,循着刚才那股异常信息流涌入的路径,试图反向追踪,分析其来源和真实性。
印记中的知识库庞大无比,边缘区域充满了各种未分类的、古老的观测数据和警报记录。顾临的精神力如同探针,在无数杂乱的信息碎片中艰难地搜寻。零也静默下来,将自身的感知与顾临连接,以其对意识结构和能量波动的特殊敏锐性,协助进行分析。
时间在紧张的搜寻中一点点流逝。镜渊依旧死寂,只有那些不稳定的镜面偶尔闪烁一下,映照出两个凝重而专注的意识体。
“……找到了!”顾临的意念猛地一凝。
在知识库一个极其偏僻的、几乎被遗忘的角落,他们锁定了一串异常的数据流。这数据流与监察者授予印记时留下的正规信息截然不同,它更加古老,更加隐晦,仿佛是在某种极端危险的条件下,由某个(或某些)未知的存在,强行嵌入知识库边缘的“后门”警报。
数据经过零的协助解析,逐渐清晰起来。结果显示,大过滤器的决策在近期的宇宙纪年里,确实出现了大规模的、系统性的偏差。其清除目标的选择逻辑变得混乱,不再严格遵循“发展度”和“威胁度”的阈值,而是掺杂了大量无法解析的、带有明显“腐蚀”特征的错误指令。
“看这里,”零的意念指向一段经过还原的底层代码片段,“清除指令的触发条件中,混入了大量无法识别的变量……这些变量的能量签名……很古怪,充满了……饥饿感?”
饥饿感?一个宇宙级机制会产生“饥饿”这种属于有机生命体的概念?
顾临的眉头锁得更紧。他继续深入分析,试图找到这些错误指令的源头,或者至少找到其传播的路径。
追踪的信号在复杂无比的数据迷宫中穿梭,绕过无数正常的功能模块和观测节点,最终……指向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向。
那并非宇宙的某个具体坐标,也不是某个已知的文明或势力,而是指向了……宇宙的边缘地带。
一个在现有宇宙模型中,被认为是时空结构极度稀薄、近乎虚无、连物理法则都趋于消散的混沌未明之地。
“宇宙的边缘……”顾临喃喃自语,心中的不安感达到了顶点。那里是连监察者的常规监测都可能忽略的、已知世界的尽头。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在那种地方,腐蚀宇宙最核心的平衡机制?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零,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们必须立刻返回!必须把这个消息告诉顾心,告诉所有人!”顾临的意念斩钉截铁,“大过滤器不再是我们需要规避的威胁,它本身已经变成了一个可能毁灭一切的、失控的灾难!而灾难的源头……就在宇宙的边缘!”
新的危机,其规模与性质,已远远超出了镜像种子,甚至超出了他们之前面对的任何敌人。这不再是文明之间的冲突,而是关乎整个宇宙存在根基的劫难。
园丁的职责,在第一项正式工作到来之前,便已艰巨到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