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牧府内,气氛依旧紧张,但糜兰的眼神中却多了一丝成竹在胸的锐利。他刚刚向刘备、糜竺、陈宫等人阐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计划。
“主公,诸位,”糜兰指着堆满案牍的账目和各地商情简报,“孙策、周瑜倾尽江东之力北伐,其军资消耗犹如无底之洞。江东虽富庶,然连年征战,府库岂能真正充盈?其大军在外,每日所需粮秣、箭矢、甲胄、药材,乃至犒赏之金银,皆需从后方源源不断输送。此乃其命脉,亦是其最脆弱之处!”
糜竺作为大商人,立刻领悟:“军师之意,是要在财货上做文章?”
“正是!”糜兰斩钉截铁,“孙策以其水军之利,控扼长江,我难以断其物理粮道。然则,商道却非其所能完全掌控!我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以兵锋掠我土地,我便以金帛榨其膏血!”
他详细解释道:“我通济行、糜氏商队,乃至可联络的荆州、中原大商贾,将同时于淮南、荆北、豫州乃至青徐等地,大规模溢价收购粮食、生铁、皮革、牛马、桐油等一切军需物资!将市价抬高数成,甚至翻倍!”
陈宫眼中精光一闪:“妙计!如此,江东采购使前往这些地区采买军资,将发现物价腾贵,原本的预算顷刻间捉襟见肘!若要维持采购量,则需耗费数倍之资财,其府库必难支撑!若减少采购,则前线军需不继,士气必堕!”
刘备抚掌,虽不甚通商贾之事,却也明白其中厉害:“此计大善!然则,如此大规模收购,所需资金何其庞大?”
糜兰看向糜竺。糜竺慨然道:“主公放心!我糜家愿倾尽家财,鼎力支持!且此举并非纯粹消耗,所购物资虽价高,然仍为实物,可充实我军库府,或待战后平价售出,损失可控。若能以此击垮孙策,胜过十万雄兵!”
刘备动容,深深一揖:“子仲高义,备感激不尽!”
计划就此定下。糜兰兄弟动用了惊人的财富和人脉网络。一道道商业指令以最高的优先级发出,庞大的资金流如同洪水般涌向各地的市场。
数月之内,从襄阳到寿春,从许下到琅琊,各大市场的商贾们经历了一场从未有过的狂欢。
“奇哉!徐州糜家的商队又来了!这次要五千斛粟米,价格?好说好说,比市价高两成!”
“荆州的蒯家也在大收生铁?价格抬得这么高!快,快去周边郡县调货!”
“洛阳来的大贾,也在收购牛马?价格优厚!赶紧把家里的牲口牵去!”
起初,商人们只是欣喜于天降横财,纷纷出货。但随着收购的持续和扩大,市场上的粮食、铁料、皮革等物资迅速减少,价格开始不受控制地飞涨。原本三十钱一斛的粟米,短短一月间涨至八十钱,甚至百钱!生铁、牛马的价格更是翻了数番不止。
这时,江东派出的采购使们,怀揣着好不容易从张竑那里申请来的预算,来到了这些传统的采购地。他们想象中的顺利采购变成了噩梦。
“什么?米价百钱一斛?上月不才三十钱吗?”
“抱歉啊,官爷,现在行情就是这样,徐州糜家、荆州蒯家都在收,有多少要多少,就这个价。”
“生铁没了?都被订光了?谁订的?还是他们?!”
“牛马?有倒是有,不过得等半个月,而且价格嘛……得这个数。”商人伸出的手指让采购使眼前一黑。
采购使们焦头烂额,奔波于各处,得到的却是同样的回答:缺货,价高。他们试图压价,但本地的豪强商贾背后似乎都有更大的买家支持,根本不愁卖,态度强硬。预算迅速耗尽,所能采购到的物资却寥寥无几。
坏消息很快传回了建邺。张纮看着各地采购使发回的告急文书和那份如同笑话般的采购清单与预算对比,只觉得头皮发麻。
“荒谬!襄阳米价竟至百钱?许下铁料价格翻了三倍?这……这怎么可能!”张纮素来沉稳,此刻也难掩惊怒。
鲁肃面色凝重地捡起文书细看,缓缓道:“此事绝非偶然。各地物价同时飞涨,且涨的都是军需之物。这分明是有人刻意操纵市场,针对我江东而来!”
“刘备!定是那糜兰!”张纮瞬间明白过来,“好狠毒的手段!这是要釜底抽薪啊!”
他们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前线数万大军每天都在消耗,箭矢需要补充,损毁的兵器甲胄需要修复替换,战马需要饲料,士兵需要粮饷……这一切都需要钱,需要物资!
可现在,原本充足的预算在飞涨的物价面前,变得杯水车薪。
“立刻核算府库!”张纮下令。
核算结果令人绝望。孙策连年征战,本就消耗巨大,此次北伐更是几乎掏空了家底。原本指望通过战争缴获和以战养战来弥补,却没想到在舒县、广陵碰了钉子,战事迁延不决,缴获有限。如今后方采购受阻,物价奇高,府库以惊人的速度见底。
“能否加征赋税?”有人提议。
“不可!”张纮立即反对,“前线战事未靖,后方再加赋税,必致民怨沸腾,若与流言结合,恐生大变!”
“那……向本地大族借贷?”
“唉,吴郡陆、顾、朱、张等大族,本就对伯符激进政策心存芥蒂,如今见我军受阻,物价腾贵,岂肯轻易借贷?即便肯,也必是趁火打劫,利息高昂。”
张纮感到前所未有的棘手。他精通政务,善于理财,却从未遇到过这种超越传统军事、直接打击经济根基的战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有千般计策,无钱无粮,亦是徒然。
他不得不提笔,写下一封措辞极其沉重急迫的文书,将后方财政濒临崩溃的困境,以及糜兰发动经济战的详情,火速报予前线的孙策和周瑜。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重若千钧。
这封来自后方的紧急军情,如同一声闷雷,在前线孙策和周瑜的头顶炸响。
孙策正在为江都僵局和舒县久攻不下而焦躁不已,接到文书,先是难以置信,随即暴怒,几乎要将信撕碎。
“糜兰竖子!安敢如此!商贾贱伎,竟敢欺我!”他怒吼着,帐内众将皆惊。
舒县,周瑜览信后,虽面色如常,但握着绢书的手指微微收紧,显示其内心的震动。他比孙策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兵法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粮草虽未完全断绝,但获取成本暴增,后勤压力已大到难以承受。
很快,前线的将士们也开始感受到这种变化。
军饷的发放开始迟滞,甚至出现了以实物抵偿的情况,而实物的质量却不如从前。受伤士兵得到的药材供应明显紧张起来。新的箭矢、补充的皮甲到位速度变慢,数量也不足。甚至伙食标准,也开始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下降。
军营之中,窃窃私语开始流传。“听说了吗?后方没钱了,买不到粮了!”
“怪不得最近吃的粥越来越稀……”
“是不是仗打输了?要不然怎么连饷都发不出了?”
这些流言与之前通济行散布的谣言相结合,极大地动摇了军心。士卒们的斗志在饥饿和担忧面前,开始悄然消退。
周瑜明显感觉到,最近几次对舒县的攻势,部队的锐气不如以往,冲锋时似乎少了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攻城器械的打造也因木材、铁料供应不畅而慢了下来。
孙策军的整体攻势,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削弱。他们依然强大,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绳索越捆越紧,每一次发力都感到滞涩和沉重。
糜兰发动的这场无声的经济战,虽然没有刀光剑影,却实实在在地掐住了江东大军的咽喉,让孙策和周瑜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后方的、致命的威胁。战争的天平,正在因为这看似不起眼的金帛之力,而发生着微妙的、却是决定性的倾斜。